“哐当哐当哐当”
绿皮闷罐火车的铁轮子碾过铁轨,发出单调又磨人的声响。车厢里黑乎乎的,只有几道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光,照着空气里飘浮的无数尘埃。
一股子混杂着汗臭、旱烟和牲口味儿的怪味,熏得人脑仁疼。
胡小虎蜷在一个角落里,后背靠着冰凉的铁皮车厢,屁股底下垫着自己那床破旧的被褥。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听着耳边的各种声音。
有女同学压抑的哭声,有男同学故作高深地讨论着“扎根农村,大有作为”的口号,还有几个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小子,正凑在一起吹牛打屁。
“小虎,你睡着了?”旁边一个憨憨的声音响起。
胡小虎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看到发小万胜利那张朴实的脸。他个子比胡小虎高半头,肩膀宽,看着挺有劲儿,就是眼神有点直愣愣的。
“睡个屁,这车晃得跟筛糠似的,骨头都快散架了。ez晓税蛧 首发”胡小虎揉了揉发酸的后腰,又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膝盖。这该死的风湿,从北京一出发就隐隐作痛,在这又冷又潮的车厢里待了几天,更是钻心地疼。
“再忍忍,听列车员说,明天就到了。”万胜利从怀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掰了一半递过来,“吃点儿,垫吧垫吧。”
胡小虎接过来,没客气,张嘴就啃。窝窝头又冷又硬,剌嗓子,但他还是用力地往下咽。肚子里那点存货早就消化完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
“你自己不吃?”胡小虎含糊不清地问。
“我吃过了。”万胜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嘿嘿一笑,“我耐饿。”
胡小虎心里清楚,万胜利这家伙就是个实心眼,有好东西总想着自己。从小到大都这样。他们俩住一个胡同,从光屁股玩到大,这次上山下乡,也是前后脚报的名。
为啥来?还能为啥。看书屋 冕沸阅读家里成分一般,兄弟姐妹多,在城里待着也没个正经出路,学校里闹哄哄的也学不进去东西了。广播里天天喊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热血一上头,就来了。
可真坐上这闷罐火车,闻着这味儿,感受着这寒气,那股子热血早就凉了半截。
“胜利,你说那长白山里头,真跟宣传画上说的一样,遍地是宝?”胡小虎啃完半个窝窝头,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忍不住问道。
“那肯定的啊!”万胜利一脸向往,“画上不都画着嘛,又粗又大的人参,梅花鹿,还有大黑熊!咱们去了,好好干,给咱北京爷们儿争光!”
胡小虎撇了撇嘴,没接话。
争光?他现在不想争光,就想安安稳稳地吃口饱饭,别再让这膝盖疼得睡不着觉就行。画上的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有,能轮得到他们这些城里来的“知识青年”?
他往车厢另一头瞥了一眼。
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干部模样家庭出身的知青正围在一起,低声说笑着,跟他们这些普通家庭出身的人泾渭分明。其中一个叫赵卫东的,是他们这批知青的“头儿”,据说他爸是北京哪个单位的小领导。一路上,吃喝都比别人好,列车员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胡小虎心里跟明镜似的,到了地方,这些人肯定也是吃香的。而自己和万胜利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就只能靠自己了。
“唉,不想那么多了。”万胜利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半个窝窝头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反正咱们俩在一块儿,有事一起扛。我力气大,你脑子活,肯定饿不死。”
胡小虎听了这话,心里暖了一下。是啊,不管怎么说,身边还有个能交心的发小。他拍了拍万胜利的肩膀,低声说:“对,饿不死。谁要是敢欺负咱俩,咱就干他!”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从小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在胡同里打架,他个子小,但总能靠着各种鬼点子让对手吃瘪。他不信到了这东北农村,这个道理就行不通了。
火车依旧“哐当哐当”地往前开,载着五十多个北京知青的迷茫、憧憬和不安,一头扎进了茫茫的东北黑夜里。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人都熬不住,睡着了。胡小虎却怎么也睡不着,膝盖的疼痛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更让他心烦的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他侧耳听着,能听到万胜利均匀的鼾声。这家伙,心就是大。
胡小虎从兜里摸索出半截铅笔和一个小本子,这是他爸塞给他的,让他多写信回家。他在本子上,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1968年11月,在去往长白山的火车上。
写完,他合上本子,塞回兜里。他有一种预感,这次的东北之行,绝对不会像广播里说的那么诗情画意。这可能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一场为了活下去的战斗。
他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