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亭向后微微退去半步,稳住身形,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爆发出一阵苍凉而又带着几分复杂意味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寂静的戏楼里回荡。
他手中花枪一顿,开口唱道:
“真乃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传!”
(倾囊相授,却换来今日兵刃相向!)
“看今日雏凤清声,羽翼已丰,振翅欲飞破铁笼!”
(看今日你们翅膀硬了,竟要振翅高飞,冲破我这铁笼!)
他每唱一句,手中的花枪便随之舞动,不再仅仅是压制,更带上了真正的考较。
枪风呼啸,笼罩向唐千古!
唐千古咬紧牙关,奋力抵挡,但方才那一下爆发似乎耗尽了他大半气力,此刻在师父愈发沉重的攻势下,渐渐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嗤嗤——嗤——!”
那身大红戏服被枪风撕裂了几处。
台下的唐流芳眼见哥哥落入下风,心急如焚。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娇叱一声:
“哥哥莫慌!我来助你!”
话音刚落,她已如一道青色的流影,迅捷地掠至台边武器架,抄起最后一杆花枪!
她本是青衣,工的是文戏,但戏班出身,基本的武戏架势亦是练过的。
此刻情急之下,持枪在手,虽无唐千古那般爆烈的气势,却也自有一股英气。
她手腕一抖,青衫飘舞间加入战团,枪尖直指杨云亭侧翼,口中唱道:
“休怪我——兄妹联手抗师尊!”
“只为你——铁心要断连理枝!”
场面瞬间从一对一的师徒对决,变成了二对一的激烈交锋!
杨云亭面对两人合击,毫无惧色,反而长啸一声,枪法展开,大开大合!
他身形在方寸之间挪移闪避,一杆花枪时而点向唐千古手腕,逼退唐流芳的突刺。
三人身影在台上穿梭交错。
红,青,玄三色交织,花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唐千古悲愤交加,唱道:
“你道是伦理纲常不可侵!”
杨云亭格开双枪,唱道:
“它本是立世根基稳人心!”
唐流芳眼看自己的的突刺被阻,唱道:
“我只要此生不负真心意!”
杨云亭旋身扫挡!
“怕只怕孽缘如火终自焚!”
枪来枪往,词锋相对!
渐渐地
一些人开始觉得不对劲,那杀气太真了!
但大多数人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莫名的兴奋中,以为这是戏班为了效果刻意营造的极致演绎。
激斗中,杨云亭一式怪蟒翻身荡开唐千古的枪,顺势一记回马枪直取唐流芳空门,这一枪又快又狠,意在逼其知难而退!
唐流芳惊呼一声,眼看躲避不及!
“妹妹小心!”
唐千古不假思索,合身扑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唐流芳往旁边一推,自己却将胸膛完全暴露在杨云亭的枪路之下!
杨云亭显然也没料到唐千古会如此不顾自身,他眼神一凛,硬生生想要收住枪势!
但那灌注了全力的花枪去势极猛,岂是瞬间能停的?
就在这电光石火,千钧一发之际!
被推开的唐流芳,眼见哥哥遇险,脑中一片空白,唯有救他的念头!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花枪向前猛地一递!
只想格开师父那看似致命的一击!
然而,巧合。
或者说命运的残酷,就在此刻显现。
杨云亭正全力收枪,重心微微偏移的瞬间,唐千古也奋力推开妹妹,身形不稳。
可唐流芳这拼命一枪,偏偏不偏不倚,恰好抓住了杨云亭防御最薄弱的瞬间!
“噗嗤——!”
一声无比清晰,利刃刺入肉体的闷响,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唐流芳手中的花枪枪尖,竟直直地刺入了杨云亭的左胸!!!
位置,恰好是心脏附近!
杨云亭身体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戏服,没入自己身体的枪杆,又缓缓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面前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的唐流芳,以及旁边同样目瞪口呆的唐千古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涌上喉头的却是鲜血。
他没有唱,只是用模糊的气音道:
“你你们终究”
话还未说完,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那伟岸的身躯晃了晃,握着花枪的手无力地松开。
“哐当!”
手中的花枪率先掉落在地。
紧接着,“嘭!”的一声闷响,杨云亭重重地向后倒去,瘫倒在冰冷的戏台之上,玄色的箭衣迅速被深色的液体洇湿了一大片。
他双目圆睁,望着戏楼彩绘的穹顶,已然没了气息。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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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寂静!
台下观众也彻底懵了。
短暂的呆滞后,不知是谁带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好——!!!!”
“太逼真了!这演技?!”
“这血包效果也太像了吧!”
“绝了!今儿这戏看得太值了!下次还来!”
他们都以为,这是设计好的剧情,是最高潮,最震撼的落幕!
那逼真的中枪,那精湛的倒地,无一不冲击着他们的感官。
台上,唯独唐千古和唐流芳如同被雷劈中,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唐流芳的手还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剧烈地颤抖着。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师父,看着台下那些仍在欢呼叫好的人群,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她
“我我杀了师父?”
她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
唐千古率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上前,先是探了探杨云亭的鼻息,手指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死寂
他的心也随之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面无人色的唐流芳。
不能慌!
绝对不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他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呕吐感,用尽毕生演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戏文落幕的疲惫,对着台下仍在兴奋议论的观众,拱了拱手,朗声道:
“诸诸位!戏结束了!”
他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三个字:
“散场了——!”
说完,他不再看台下反应,一把拉起几乎瘫软的唐流芳,也顾不上那还插在杨云亭胸口的花枪,踉踉跄跄地,如同逃离般,冲向了后台。
留下满场意犹未尽,啧啧称奇的观众,以及戏台中央,那具逐渐冰冷,诉说着无声悲剧的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