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的试探,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李苟心头。
他知道,自己就像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已经荡开,再想完全隐藏于水底,已无可能。杂役院这方浅塘,不仅无法让他这条借力而起的鱼儿继续成长,反而可能因水浅而暴露无遗。
他需要更深、更广的水域。
接下来的几日,李苟一边继续完成那些变得“轻松”的杂役活计,一边暗中留意着王府内的各种消息。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听潮亭送饭那条线,而是将感知的触角,延伸向王府运作的更多角落——护卫的轮值、物资的调配、乃至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人员变动。
七品武者的实力,让他做起这些来游刃有余。
这一日,他正在清扫一处偏院的落叶,耳廓微动,捕捉到了不远处两名轮值休息的护卫的低语。
“……听说了吗?拂水房那边,最近好像缺人。”一个略显年轻的护卫声音传来。
“拂水房?”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忌惮,“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进去的人,能全须全尾出来的可不多。缺人?怕是又折在哪个阴沟里了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次好像不太一样,据说是要补充一些外围的硬探子,要求……嘿,还挺特别。”年轻护卫的声音压低了些,“不光要身手过得去,最好还得是生面孔,底子干净,最好是咱们王府里的‘自己人’。”
“生面孔?自己人?这要求倒是稀奇……给的什么价钱?”
“价钱自然是极好的,功法和银子都不少。但关键是,进去了,就得签生死状,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后面的话已听不真切。
但李苟的心,却猛地一跳。
拂水房!
北凉王府的情报机构,褚禄山执掌的,专司谍报、渗透、刺杀等阴暗面的恐怖机器!那里绝对是龙潭虎穴,危险至极。
但正如那护卫所说,那里也充满了机遇!
“生面孔……底子干净……王府自己人……”
这几个条件,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
他李苟,一个在王府呆了三年、背景简单到一张白纸的杂役,还有比这更“干净”的生面孔吗?至于身手……七品境界,不高不低,既不会因为太弱而被直接淘汰,也不会因为太高而引人过度怀疑,正好符合“外围硬探子”的需求。
更重要的是,一旦进入拂水房,他将彻底脱离杂役这个身份,拥有更大的活动自由,接触到三教九流、乃至敌国的高手!那里,将是绝佳的“复制”猎场!
危险与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
李苟停下扫地的动作,拄着扫帚,望向王府深处某个方向,眼神闪烁不定。
去,还是不去?
几乎不需要犹豫。
与其在杂役院被动等待徐凤年下一次更深入的试探,不如主动跳入一个更危险,却也更具可能性的旋涡。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合理”进入拂水房视线的契机。
几天后,机会来了。
杂役院负责采买的一名老杂役感染风寒,卧床不起。采买的活计需要出入王府,对体力和机灵劲有一定要求,临时找不到合适人选,管事老张头正为此发愁。
李苟主动找到了他。
“张管事,采买的活儿,我能试试吗?”李苟语气平静。
老张头看着眼前这个气息沉凝、目光平静的年轻人,心里一阵打鼓。他现在对李苟是又怕又疑,根本不敢指派,但眼下确实无人可用。
“你……你能行吗?采买可不是光有力气就够的,还得会看眼色,会算账……”老张头犹豫道。
“小的在杂役院三年,市井街巷都熟,也会些简单的算数。”李苟道,“定当尽心尽力,不出差错。”
老张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哼哼的老杂役,一咬牙:“行!就你去!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出了岔子,或者断了银钱,唯你是问!”
“谢管事。”李苟躬身。
领取了采买的银钱和清单,李苟换上了一身稍干净些的杂役服,拿着出府的腰牌,第一次以“公务”的身份,踏出了北凉王府那高大的侧门。
王府外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股不同的味道。喧嚣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叫卖声、车马声、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李苟没有耽搁,按照清单,穿行于各个商铺之间,购买物资。他动作麻利,算账清晰,与商贩交谈时不卑不亢,很快便将所需物品采购齐全。
在路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巷时,他看到了巷口墙壁上一个不太起眼的标记——三道交错的水波纹。
那是拂水房对外招募人手的暗记之一,前世看小说留下的记忆,此刻派上了用场。
他不动声色,将采购来的东西暂时寄存在相熟的店铺,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袍,状似随意地走进了那条巷子。
巷子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炉火正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李苟走到铺子前,对着那个赤裸上身、正在锤炼一块烧红铁胚的虬髯壮汉,依照记忆中某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了敲柜台。
壮汉停下动作,抬起汗涔涔的脸,一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李苟,尤其是在他虎口和站姿上停留了片刻。
“打什么?”壮汉声音粗哑。
“不打铁,”李苟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稳,“想找点活水,润润嗓子。”
壮汉眼神微凝,放下铁锤,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什么来路?”
“北凉王府,杂役院,李苟。”李苟报上身份,没有丝毫隐瞒。
“杂役?”壮汉眉头一挑,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底子倒真是干净。凭什么觉得我们能给你‘活水’?”
李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扫向旁边一块用来试刀、半掌厚的青石板。他并指如刀,体内那融合了狂霸与寂灭的刀意雏形微微流转,闪电般在石板边缘一划!
“嗤——”
一声轻微的摩擦声。
石板上,留下了一道深约半寸、光滑整齐的切痕!断面处,隐隐散发出一丝灼热与冰冷交织的奇异气息。
那壮汉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随意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和审视。
他走到石板前,用手指摸了摸那道切痕,感受着那残留的奇异意蕴,再看向李苟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七品?不……这刀意……”壮汉沉吟片刻,从柜台下摸出一块黑色的、触手冰凉的铁牌,扔给李苟。
“明晚子时,城西乱葬岗,持此牌等候。过时不候。”
李苟接过铁牌,入手沉重,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正中也是一个水波标记。
“明白。”他将铁牌收起,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铁匠铺。
走出巷子,重新汇入熙攘的人流,李苟的心情却并未放松。
拂水房的门,他算是敲开了。
但明晚子时的乱葬岗,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知道,从他划出那一记手刀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遍布荆棘,却也可能通往巅峰的道路。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
该回去交差了。
至于明天晚上……他摸了摸怀中的那块冰冷铁牌,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北凉王府的杂役李苟,或许很快就要成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