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而听见“铛——”的一声清脆鸣响,那声音像是玉磬轻击,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荡开一圈奇异的涟漪。
她纤长的睫毛颤抖着,疑惑地睁开被泪水浸湿的眼睛。
硝烟不知何时被一股柔和的风拂开些许,朦胧的光线里,一个身影仿佛从破碎的光晕中凝聚而成。
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款式简约却透着说不出的飘逸,衣袂在混杂着尘埃的微风中轻轻拂动,不沾半点污秽。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她与死亡之间,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他的右手随意地抬在身侧,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正捏着那颗本该夺走她生命的子弹。
子弹尖端的金属已然变形,兀自冒着几缕扭曲的白烟,与他指尖的洁净形成刺目对比。那白烟袅袅上升,掠过他线条优美的下颌。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脸来。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容,肤色如玉,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最令人心颤的是他的眼睛,此刻含着浅浅的笑意,宛如春日落入深潭的阳光,温暖而明亮,瞬间驱散了她周遭所有的阴冷与绝望。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勾起一个安抚人心的弧度,仿佛在说:“别怕,我来了。”
小小鸟怔怔地望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血液冲刷着耳膜,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眼前这抹照亮了所有灰暗的白色身影。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废墟、硝烟、哭喊、枪声……一切残酷的背景都模糊褪色,唯有他的身影清晰无比,烙印在她眼底,刻入她灵魂深处。
她忽然无比确信——她虔诚祈祷、绝望呼唤的“神明”,真的听到了她的哀歌,为她,为这些孩子,降临于此。
只见他转过身,完全面对着她,笑容更加柔和了几分,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小小鸟,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他目光扫过她因竭力保护孩子而颤抖不止的双臂,以及手臂上被碎石划出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怜惜,“接下来……”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坚定,“就交给我吧。”
说完,他目光越过小小鸟的肩膀,投向那些紧紧依偎在她身后、正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探出小脑袋的孩子们。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明亮而富有感染力,对着那些脏兮兮却睁着大眼睛的小脸,调皮地眨了眨右眼,做了一个标准的k。
“小朋友们,” 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般的神秘口吻说道,仿佛眼前不是生死战场,而是一个即将上演奇妙戏法的舞台,“哥哥给你们变个魔术怎么样?一个很厉害的魔术,可以把这些吵吵闹闹的坏人都变走哦~”
孩子们被他亲切的语气和神奇的出现方式吸引,恐惧稍减,眼中开始闪烁起好奇的光芒。一个扎着歪斜小辫的女孩小声问:“真……真的吗?”
“当然!” 顾凡笑容灿烂,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不过,这个魔术需要一点点小小的配合。只需要你们闭上眼睛,然后一起大声倒数三声,好不好?数完之前,谁偷偷睁眼,魔术可就不灵了哦!”
他的话语仿佛带有魔力,孩子们彼此看了看,又看向他们信赖的“小鸟姐姐”。小小鸟忍着泪,用力点了点头。于是,孩子们像是接到了最重要的任务,一个个郑重其事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
“那么,准备好了吗?”声音温和而具有引导性,“3~”
稚嫩而参差不齐的童音,带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颤音,在废墟上空响起:“三……”
这声音纯净而充满生命力,奇迹般地穿透了弥漫的死亡气息,如同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为这片被血色与焦土覆盖的残酷之地,注入了一缕格格不入却无比珍贵的“童真”。
这童真并非无知的天真,而是在极端黑暗中,对“奇迹”最本能的信任与期盼。
在小小鸟的视角中,当孩子们乖乖闭眼、倒数声响起的那一刹那,顾凡脸上那温暖如春阳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冷。他周身那令人安心的柔和气息瞬间收敛,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势悄然弥漫开来,仿佛暖春骤然步入凛冬。
他缓缓转回身,再次面向那些惊疑不定的叛军。侧脸的线条在昏沉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眼神漠然,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又像是高踞云端的神只,俯瞰着脚下微不足道的蝼蚁。
方才那个会对孩子眨眼说笑的邻家大哥哥消失无踪,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一位手握生杀权柄、冷酷无情的“判官”。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对着那些因他空手接子弹而骇然失色、此刻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脸上交织着恐惧、凶狠与难以置信神情的叛军们,缓缓抬起了那只刚才还对着孩子们温柔示意、白皙修长的手。
其中一名叛军头目喉咙滚动,想强撑着吼出“不要小瞧我们啊——”,却发现自己张大了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紧接着,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喉咙——他们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空。
风,温柔地拂过孩子们脏兮兮的发梢,却在他们周围化作了致命的真空牢笼。
叛军们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眼球因缺氧而凸出,脸上涨成骇人的紫红色。他们徒劳地蹬着腿,看向顾凡的眼神充满了哀求与绝望。
顾凡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不出任何倒影。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如同注视尘埃。
脚下的地面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阳光照耀的干燥土地上,蛛网般的裂痕以顾凡为中心无声蔓延。
叛军们脚下的土石骤然塌陷,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裂缝。他们无声地坠落,挥舞的手臂在光影中划出最后徒劳的轨迹,像被大地吞噬的剪影。
顾凡张开的手掌,轻轻向下一按。
裂缝边缘的尘土簌簌滑落。地底传来沉闷的、被隔绝的撞击声,很快归于沉寂。
顾凡合拢手掌。
那道吞噬生命的裂缝随着他手指的收拢,严丝合缝地弥合。地面恢复平整,只留下些许新翻泥土的痕迹,很快被微风抚平,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几株从废墟缝隙里挣扎出来的淡紫色野花,在合拢的地缝边轻轻摇曳。
倒计时结束。
“可以睁开眼睛了哦。” 顾凡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清朗,与方才判若两人。
孩子们长长的睫毛颤动,小心翼翼地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目,他们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亮。
“咦?那些坏叔叔呢?”
“真的不见了!”
“哇——!”
短暂的安静后,惊喜的呼声此起彼伏。孩子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确认那些凶神恶煞的身影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扎着歪扭小辫、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女孩率先反应过来,她松开捂着眼睛的小手,惊喜地“哇”了一声,然后像只欢快的小雀,扑过去抱住了小小鸟的小腿,仰起脏兮兮却绽放着光彩的小脸:
“姐姐!姐姐你快看!那个帅帅的、会发光的大哥哥!他真的把坏叔叔变走了!像魔法一样!咻——的一下就不见了!”
其他孩子也纷纷围拢过来,有的抱住小小鸟手,有的扯着她的衣角,七嘴八舌,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雀跃和纯粹的崇拜:
“真的没有了!”
“大哥哥好厉害!”
“是超级厉害的魔术!”
小小鸟被孩子们簇拥着,身体有些僵硬。她缓缓抬起眼帘,望向不远处静静站立、逆着光的身影。
阳光为他勾勒出一圈朦胧的金边,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眼神温和地回望着孩子们,仿佛刚才那冷酷如神只裁决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可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泥土翻涌后的微腥气息,脚下那片过于平整的新土,以及她胸腔里仍未平息的、冰冷刺骨的后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真实。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喉咙有些发干,最终只是对着腿边兴奋的孩子们,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声音飘忽,如同叹息。
顾凡的目光越过欢呼的孩子们,落在小小鸟身上。她看起来憔悴极了,原本柔顺的头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标志性的小巧翅膀无力地垂在身后,沾满了尘土,那对独特的天环也黯淡无光。她护着孩子们的手臂上,还有明显的擦伤和淤青。
‘果然是穿越到了崩铁世界,而且是在剧情开始之前……’ 顾凡心中了然。能替这只未来注定要承受许多的小小鸟挡下那命运中的一劫,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欣慰。但现在确实不是闲谈好时机。
他的视线扫过围绕在小小鸟身边的孩子们。一张张小脸瘦得脱了形,眼睛显得格外大,却因此刻的惊喜而重新焕发出童真的光亮。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沾满污渍,裸露的胳膊和腿脚上能看到蚊虫叮咬的痕迹和细微的伤痕。每个人的嘴唇都因缺水而干裂起皮。
就连小小鸟本人,脸色也是不健康的苍白,嘴唇失去了血色,显然已经疲惫焦虑到了极点。
这个地方……是一片战后废墟的边缘。他们似乎身处某个被摧毁的村庄或小镇外围,身后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和破碎的瓦砾胡乱堆叠。
几面残存的土墙上还留着触目惊心的弹孔和武器灼烧的焦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尘土味和一种事物腐败的沉闷气息。
顾凡知道,她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水、食物,以及一个能让人暂时喘息的安稳环境。
而且,这些孩子们已经被刚才的“魔术”点燃了热情,驱散了恐惧的阴霾。他打算趁热打铁,再活跃一下气氛。
他脸上绽开一个更加温暖明亮的笑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孩子们齐平,声音轻快得像是在提议一个有趣的游戏:
“刚才的魔术,大家已经见识到了,那现在……哥哥再给大家变个其他魔术好吗?这次变点大家更需要的东西。”
孩子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暂时从对“坏叔叔消失”的惊奇中转移开来。他们眨巴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顾凡,异口同声,拖着稚嫩的长音热情回应:
声音在废墟间回荡,竟带来了一丝奇异的生机。
就连心神不宁的小小鸟,也被孩子们这充满信赖和欢快的呼声所感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她看着顾凡蹲在那里,耐心等待回答的侧影,看着他被孩子们纯真目光包围的样子,心底那根冰冷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也跟着孩子们,用带着些许沙哑、却同样孩子气的语调轻轻喊了一声:
“好……”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这声附和与自己此刻复杂沉重的心境多么不符,脸颊瞬间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一个孩子歪掉的衣领,用眼角的余光飞快瞥了顾凡一眼,发现他似乎正专注地看着孩子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小小的失态,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只是耳根的热度一时却难以消退。
于是顾凡便从不知何处取出一块柔软的黑布,轻轻展开,覆在自己手上。他走到知更鸟面前,微微欠身,黑布在他指间垂落一角,像夜色的一缕温柔。
小小鸟怔了怔,睫毛轻颤——她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戏法”竟会与自己有关。
顾凡将覆着黑布的手向前递了递,声音压得低而柔和,仿佛在分享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秘密:“这位美丽的小姐,”他眼底漾着笑意,像映着星光的湖面。
“能劳烦你为我的魔法黑布吹一口气,为这小小的奇迹……增添一份属于你的幸运呢?”
知更鸟的脸颊更红了,宛如初绽的蔷薇染上了霞光。她轻轻抿了抿唇,纤长的颈项微倾,对着顾凡的手——确切地说,是对着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布——柔柔地吹了一口气。
气息温热而轻软,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拂过顾凡的指尖。她抬起眼,眸子里盛满了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小声问:“这……真的会有魔法吗?”
“嘘——”顾凡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笑意更深了,“魔法,总是相信才会发生哦。”
他转身面向那群早已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的孩子们,重新站到那片被光影切割的地面中央。残垣断壁的背景与他挺拔的身影构成奇异的对比,仿佛废墟中忽然立起了一座充满生机的灯塔。
他高举那只覆着黑布的手,声音清朗而带着诱人的神秘感:“大家——可千万别眨眼哦~”
另一只手轻轻捏住黑布的一角,缓缓向上提起。黑布随着他的动作逐渐隆起,形成一个摇晃晃的、小巧的黑色帐篷,将他整只手笼罩其中。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向前探着身子,连那个最腼腆的小女孩也忘记了躲闪,从知更鸟身后露出半张小脸,眼睛一眨不眨。知更鸟也忍不住微微前倾,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胸前,目光紧紧追随着顾凡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达到顶点时,顾凡手腕一抖,猛地将黑布向上一掀——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