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监听”计划,如同在沸腾的油锅边缘试探温度,是一项赌上绫波丽存在状态乃至联军隐蔽性的致命豪赌。在最高密级的批准下,一项前所未有的、融合了尖端科技、灵能技艺与绫波丽独特感知的监听阵列,在远离“裂痕”但与其保持着微妙信息连接的一处高度隐匿的太空废墟带中悄然建立。这里曾是某场远古宇宙战争的垃圾场,漂浮的残骸与紊乱的背景辐射构成了天然的伪装。
监听阵列的核心,并非冰冷的仪器,而是绫波丽本人。她被转移至一座特制的、被称为“心渊回响”的静滞舱中。这座舱室不再仅仅是维生装置,而是一个精密的、可调控的“共鸣-过滤-转译”综合体。舱壁由掺杂了灵能水晶和“秩序密钥”衍生物的特殊合金铸造,内部充盈着经过严格调制的lcl溶液,溶液中悬浮着无数纳米级的传感器,能够捕捉绫波丽最细微的生理与信息结构波动。
绫波丽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近乎冥想的、意识模糊的状态。她的“存在核心”与外部阵列深度连接,阵列的“输入端”如同无形的触角,极其谨慎地、以最低功率“蘸取”着来自“裂痕”方向及周边深空那无处不在的、混乱的“信息背景噪音”。这些噪音本身毫无意义,是宇宙活动、能量衰变、法则波动的副产品,但其中可能混杂着“宾客”们活动的蛛丝马迹,或者“裂痕”自身规律性“呼吸”的细微特征。
绫波丽独特的感知能力,则充当了“活体滤波器”和“预处理器”。那些庞大、混乱、充满污染的信息流在触及她的“存在核心”时,会被她本能的、带有“包容”与“中和”特性的at力场所缓冲,其中最具侵略性和污染性的部分被削弱或暂时“搁置”,而一些相对“稳定”或“有特征”的信息模式,则可能在她无意识中,以极其微弱的、可被外部传感器捕捉的生理信号(如脑波特定频率的谐振、at力场波纹的微妙变形、甚至瞳孔的细微收缩)或信息结构扰动的方式“泄漏”出来。
舱外,小灰的一个高度特化的分意识体、织梦者的一缕精神投影、以及数位顶尖的信息解码专家和灵能感应者,组成监听小组,24小时轮班,以最高度的警惕,分析着从绫波丽身上流出的、那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信号”。这是一项枯燥、缓慢、且对精神意志要求极高的工作,监听者们必须时刻对抗那些即便经过绫波丽过滤,仍可能蕴含疯狂与污染的信息残渣,并试图从近乎纯粹的随机噪声中,辨别出可能的“模式”。
最初的日子,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绝望的“白噪音”。偶尔,绫波丽的信息结构会产生一丝难以解释的涟漪,但无法对应任何已知模式。监听小组几乎要怀疑计划是否可行。
转折发生在监听开始后的第十七天。
绫波丽的信息结构在一次常规的、与“裂痕”方向背景辐射轻微谐振的波动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短暂但清晰的、非随机的强化峰。与此同时,她一直空洞的赤红眼眸,在静滞舱中微微转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其声纹被高灵敏度麦克风捕捉,经过降噪和增强后,依稀可辨:“……潮汐……退去……又来了……更轻……但更……深……”
几乎同时,监听阵列中一组专门监测“裂痕”周边超微观空间曲率变化的探测器,也记录到了一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规律性的空间“舒张-收缩”波动,其周期和幅度,与以往任何观测记录都不同,更加“内敛”,仿佛“裂痕”的“呼吸”从狂暴的喘息,转为了更深沉、更缓慢的“腹式呼吸”。
“检测到‘裂痕’活动模式变化!”监听小组立刻上报,“伴随绫波丽的感知反应!她似乎能感知到这种更深层、更规律的‘呼吸’!”
“分析该次‘呼吸’周期的数据,建立初步模型!”小灰的分意识体立刻投入计算。
随后的监听中,类似的、微弱的、伴随着绫波丽感知涟漪的“规律性低语”开始零星出现。有时是关于“裂痕”“呼吸”的深度和“味道”的变化(“这次……有铁锈和灰烬的味道……”);有时是感知到遥远深空中,一丝微弱但充满“计算”与“记录”意味的“目光”扫过(“……被看了……很冷……没有感情……”);甚至有一次,她感知到一股极其短暂、但充满暴虐“吞噬”欲望的波动,从某个难以测定的维度“掠过”,其源头似乎并非“裂痕”,而是更遥远的深空(“……饿……过去了……没停留……”)。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结合监听阵列捕捉到的、对应时空的微弱物理参数扰动,被一点点拼凑、分析。一个关于“裂痕”及周边“信息海洋”的、极其初步但前所未有的动态图景,开始浮现:
“裂痕”并非静止的伤口,其“活性”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多层次的周期性波动。除了已知的、不规律的“喷发”和“低语”,还存在一种更深沉、更缓慢、仿佛与宇宙某种底层节律相关的“基础呼吸”。这种“呼吸”的波动,可能影响着“裂痕”的稳定性、信息渗透效率,甚至其作为“通道”的“通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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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宇宙级的“宾客”们,其活动也并非无迹可寻。它们的“目光”、“触角”或“力量投射”在穿越广袤时空时,也会在“信息背景”中留下极其微弱、但具备各自独特“特征谱”的涟漪。绫波丽的感知,配合精密的阵列,有可能在它们“路过”或“注视”这片区域时,提前极短时间(可能是数小时,甚至数天)预警。
最令人惊讶的发现,来自一次绫波丽感知到“裂痕”“呼吸”突然变得“粘稠”和“苦涩”时,阵列在对应方向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古怪的、自我矛盾的信息碎片。经初步解析,其内容似乎描述了一个不断自我崩塌又重建的、逻辑完全内卷的“微型现实泡”,在“裂痕”附近的维度夹缝中短暂出现又消失。这个“泡”的存在本身,似乎就与“秩序”和“混沌”的常规定义相悖。
“这或许是某个‘宾客’实验的副产品,或者是‘裂痕’自身不稳定活动产生的‘怪胎’。”织梦者分析,“但它的存在模式……与‘初始密钥’理论中,关于‘现实结构极度畸变’的某种推演模型有微弱呼应。也许,通过研究这类极端异常,我们能反推出‘本源’某些更根本的……‘性质’或‘边界’。”
监听进行到第四十三天,一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感知波动,打破了“心渊回响”舱长期的静寂。
绫波丽的身体在静滞液中猛地一颤,赤红的眼眸骤然睁开,瞳孔深处仿佛倒映出无数流转的、无法理解的星光与纹路。她的at力场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自主激发,在舱室内荡起剧烈的涟漪,甚至让外部力场发生器发出过载警报。一串清晰、连贯、却充满痛苦挣扎的语句,从她口中迸发,声音空灵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回响:
“……光……好多光……但不是星……是……脉络……是……河……在下面……很深……很深……流动着……寂静的……巨响……”
“……有影子……在河边走……不,是在河里……沉浮……有的在喝水……有的在……打捞……”
“……河的中心……有漩涡……好大……好黑……在吸一切……光,影子,河本身……”
“……我……在岸边……不,是在一滴水里……看着……好远……好冷……”
“……碇君……锚……在动……拉我……回去……”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异象骤然消失,at力场崩溃,整个人如同失去所有支撑,软倒在静滞液中,生命体征瞬间跌至危险谷底,那独特的“存在核心”信息结构也变得极度暗淡、紊乱。
“紧急维生程序启动!”
“注入高浓度秩序稳定剂!”
“呼叫医疗组!”
一阵紧张的抢救后,绫波丽的生理指标被勉强拉回安全线,但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其“存在核心”的波动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微弱和不稳定,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全力的、跨越难以想象距离的“眺望”。
然而,她昏迷前吐露的信息,以及监听阵列在她感知爆发时同步捕捉到的、一股源自难以测定的超深维度、微弱却无比“沉重”与“古老”的、如同“背景辐射”但又截然不同的信息洪流的惊鸿一瞥,在指挥中心引发了轩然大波。
“脉络……河……流动着寂静的巨响……”小灰的本体在万界星枢核心,将绫波丽的描述与“残响”数据、以及所有关于“本源”的理论模型进行疯狂比对,“这很可能就是……对‘本源之海’或其某个侧面的、直接的、感知性描述!”
“影子在河边……沉浮……喝水……打捞……”织梦者的精神波动充满震撼,“这是在描述其他存在,在利用或汲取‘本源’的力量?那‘漩涡’……难道是‘终焉之影’的具象化?或者某种更可怕的、连‘本源’都能吞噬的东西?”
“她说‘在岸边……在一滴水里看着’,”塔里斯沉吟,“这意味着她的感知,在那一刻,可能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极其短暂地、被动地‘接触’到了‘本源之海’的‘边缘’或‘映射’?这解释了她为何消耗如此巨大。但这也证明,她的特殊状态,确实可能成为我们‘观察’甚至……未来某一天‘接触’‘本源之海’的桥梁!”
“但代价太大了。”北冥雪看着医疗报告中绫波丽那触目惊心的数据,声音沉重,“每一次这样的‘深度感知’,都可能将她彻底拖入那片‘海’,或者让她的‘存在’被其同化。我们必须找到方法,要么强化她的‘锚’(真嗣的‘心之锁’及外部维生),要么……找到一种能让她在感知时,保持更稳定、更可控状态的方法。”
就在“深潜监听”取得突破性但也代价巨大的发现时,“堡垒计划”也在联军控制区全面铺开,并开始显现成效,暂时稳住了星璇议会内部,特别是-12机械文明那躁动不安的“逻辑”。
利用“初始密钥”技术的初步成果,联军在万界星枢、“希望之光”号(已修复并升级为移动堡垒)以及数个关键盟友节点,成功部署了第一批“现实稳定核心”(简化版“秩序之心”)和“法则锚”阵列。虽然覆盖范围有限,但其强大的局部现实稳定能力和对概念污染的抗性,在多次小规模混沌残余袭扰中得到了验证,显着提升了关键节点的生存能力。
北冥雪亲自与-12的最高逻辑中枢进行了一次漫长而艰难的“谈判”。她没有隐瞒“深潜监听”获得的、关于“宾客”活动规律和“本源之海”可能存在线索的情报(部分),并展示了“堡垒计划”短期内提升的防御力量。她提出一个折中方案:暂不执行“火种协议”的最终逃亡,而是启动一个为期数标准年的“观察与强化”阶段。在此阶段,联军将全力推进“密钥”技术,深化“深潜监听”,并尝试基于绫波丽的感知,绘制“宾客”活动规律与“本源”潜在位置的“星图”。同时,-12可以以其强大的计算和制造能力,主导设计并预先建造“终极方舟”的核心模块,作为“最终保险”。如果期限结束时,局势恶化到不可挽回,或找到了明确的、通往“海”的安全路径,再做最终决定。
这个方案既承认了-12担忧的合理性,给出了“后路”,又为其强大的生产力找到了用武之地,并将“逃亡”从一个立即选项,变成了一个需要时间准备的、有条件的“备案”。冰冷的逻辑在经过重新计算后,暂时接受了这个“生存概率有所提升,且保留最终选择权”的方案。-12的舰队和工厂重新开动,不过其目标,部分转向了“方舟”模块的预研。
风旋族裔和深澜之歌者在看到“堡垒计划”的实际成效,以及联军分享的(简化版)关于“裂痕”规律和“宾客”活动可被有限预警的情报后,恐慌情绪稍有缓解。它们开始更积极地参与到联合防御网络和“秩序谐波”网络的升级中,试图在联军打造的“秩序孤岛”周围,编织更厚的“缓冲层”。
然而,就在联军内外局势似乎稍显稳定,所有人都在为“深潜”的发现和“堡垒”的建立而稍感振奋时,一则来自“心渊回响”监听站的、最高优先级的加密警报,如同冰水般浇醒了所有人。
警报并非来自绫波丽(她仍在深度昏迷恢复中),而是监听阵列本身,在绫波丽昏迷后,依然按照预设参数,持续监控“裂痕”及周边“信息背景”时,捕捉到的一次异常。
“检测到‘裂痕’基础‘呼吸’节律发生突变!收缩期异常延长,舒张期强度提升!”
“对应方向,检测到高维空间连续、有规律的‘震颤’,震颤模式……与‘堕落帝国’(混沌派)能量特征存在高度相似性!”
“监听阵列被动信息扫描捕捉到一段极其隐晦、加密等级极高的超空间信号碎片,疑似指向性通讯。源点模糊,但指向‘裂痕’深处。解析度不足,但关键词匹配到:‘……第二阶段……收割……准备……’”
“同时,阵列背景噪音中,检测到另一股极其微弱、但充满‘贪婪’与‘暴虐’气息的波动正在快速接近,方向……与之前绫波丽感知到的‘饿’的波动源有重合可能!”
多条线索指向同一个不祥的结论:混沌化的“静默守护者”,似乎正在策划一次针对“裂痕”或“本源”的、新的、更主动的行动!而它们的行动,可能再次引来了其他“饥饿”的宾客!
“盛宴”的第二道菜,或许……即将上桌。而这一次,联军是依然只能在桌边旁观、搅局,还是说,在获得了新的“耳朵”和稍许“铠甲”之后,他们将有资格,以某种更“主动”的姿态,参与到这场决定宇宙命运的、黑暗的宴席之中?
监听阵列在寂静的深空中,捕捉着那越来越清晰的、来自深渊的磨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