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的春天,风里带着刀子。
黄家堡的打谷场上,几百号穿着破羊皮袄的佃户缩成一团,像是待宰的鹌鹑。
寒风卷着枯草在空地上打转,却吹不散那股弥漫在人群里的惊恐。
“都给我听好了!”
黄老爷站在高台上,手里转着两个油光锃亮的铁核桃,那张肥脸上横肉乱颤,“马家军虽然败了,但这天还没塌!这黄家堡,还是我黄地霸说了算!”
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听说外面来了什么‘血狮军’,那是些什么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红魔鬼!那是专门来共产共妻的魔头!”
“他们进了村,男的都要抓去填战壕,女的……哼哼,那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底下的佃户们吓得浑身哆嗦,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更是捂紧了怀里的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于这些一辈子没出过大山的苦命人来说,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走了一个吸血的马步芳,如果再来一个更狠的魔头,那这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
黄老爷提高了嗓门,眼神里闪过一丝狡诈,“为了咱们全堡子的安危,各家各户把存粮都交上来!由我统一保管!等那帮魔头来了,咱们就说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啊?还要交粮?”
人群里,一个干瘦的老汉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爷啊,家里这就剩这点种子粮了,再交……再交全家就得饿死啊!”
“饿死总比被魔头吃了强!”
黄老爷一脚踹在老汉肩膀上,“少废话!家丁队!给我搜!谁家敢藏一粒米,直接打断腿扔出去喂狼!”
那群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狗腿子刚要动手。
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
黄老爷手里的铁核桃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惊恐地望向村口。
只见一支怪模怪样的车队卷着黄土,正浩浩荡荡地开进堡子。
打头的是一辆大家伙,车顶上架着那个只要响起来就像鬼哭狼嚎一样的大喇叭。
车上跳下来一群穿着不一样军装的人。
不是灰皮的马家军,也不是那种传说中青面獠牙的魔鬼。
而是一群穿中山装的……书生?
这帮人虽然手里端着怪模怪样的短枪,但一个个白白净净,有的还戴着眼镜,看着就像是城里读书的学生娃。
“这就是……血狮军?”
黄老爷缩了缩脖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书生好啊。
读书人讲道理,读书人脸皮薄。
只要是读书人,他黄地霸就有办法对付。
他整理了一下那件绸缎长袍,脸上挂起假笑,刚准备迎上去说两句“有辱斯文”或者“圣人教诲”。
但下一秒。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见那辆头车的车斗突然打开,几个学生兵手脚麻利地搭起了一个临时的木台子。
紧接着。
一阵悠扬而庄严的梵音,通过那个大喇叭,瞬间笼罩了整个打谷场。
“南无阿弥陀佛……”
在那震人心魄的佛号声中,一个身披大红金丝袈裟、头戴五佛冠的身影,在一群荷枪实弹的“护法金刚”簇拥下,缓缓走上高台。
巴尊布鲁德单手竖在胸前,另一只手捻着一串紫檀佛珠,脸上写满了悲天悯人。
虽然他心里正在疯狂吐槽:“这破音响漏电啊,电得老衲手都麻了。”
但他在外人眼里,那就是活脱脱的活佛下凡。
“这……”
黄老爷傻眼了。
佃户们也傻眼了。
不是说来的是魔鬼吗?
怎么来了个大和尚?
而且看这气派,看这头顶上隐隐发光的金粉,这难道是传说中的……
“活佛!”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刚刚还被黄老爷吓得瑟瑟发抖的佃户们,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在这个封闭愚昧的西北农村,你可以不信官府,可以不信王法,但没人敢不信佛。
巴尊布鲁德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清了清嗓子。
“本座奉佛祖法旨,特来这黄家堡宣教。”
他的声音经过扩音器的加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黄老爷何在?”
被点名的黄老爷浑身一激灵,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拱了拱手。
“那个……大师请了,鄙人正是这黄家堡的保长……”
“大胆!”
巴尊布鲁德猛地一瞪眼,“见到本座,为何不跪?”
这一声吼,配合着旁边灰原哀那一拉枪栓的“卡啦”声,吓得黄老爷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大师,有话好说……”
“我也想好好说,但佛祖昨晚给我托梦了,心情很不好。”
巴尊布鲁德叹了口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佛祖说,这世道乱了,有些妖魔鬼怪,披着人皮,占着良田,欺压良善,搞得民不聊生。”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黄老爷。
“佛祖问我,这种人该怎么度?”
黄老爷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大……大师,我是善人啊!我年年都给庙里捐香油钱的!”
“香油钱?”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学生兵冷笑一声,那是方志平,现在的农会指导员。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拨了几下。
“黄地霸,民国二十年,你强占赵老三家两亩水田;民国二十三年,你放高利贷逼死了李寡妇;去年旱灾,你还要收七成租子……”
方志平每念一条,黄老爷的脸就白一分。
“这……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啊!”
黄老爷急了,他梗着脖子反驳,“欠债还钱,交租纳粮,这是天经地义!就算是佛祖来了,也不能不讲王法吧?”
他试图用那套封建伦理来反击。
在过去几十年里,他就是用这套东西,把这些泥腿子治得服服帖帖。
“王法?”
巴尊布鲁德笑了。
笑得像个拿着棒棒糖骗小孩的怪叔叔。
“你跟我讲王法?”
“来,把佛祖的‘王法’亮给他看看。”
哗啦!
站在台子周围的十几个玩家齐刷刷地把手里的波波沙冲锋枪举了起来。
黑洞洞的枪口,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直指黄老爷的脑门。
“这就是佛祖的新法。”
巴尊布鲁德指着那些枪口,“物理超度,众生平等。”
“你那是祖宗的规矩,那是旧历。”
“现在这西北的天变了,以后讲的是‘新历’。”
巴尊布鲁德大手一挥。
“佛曰:耕者有其田。”
“从今天起,这黄家堡所有的土地,全部收归……咳咳,收归佛祖,然后由佛祖重新分配给种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