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年代，读书人是金贵的，肯抛头颅洒热血的读书人，更是连大字不识几个的大头兵都打心眼里敬重的。
防线被冲开了一个缺口。
一百多个学生，男的穿着洗得发白的学生装，女的剪着齐耳短发，一个个脸上挂着尘土和汗水，眼里却闪烁着狂热得近乎执拗的光芒，呼啦啦地涌到了火车跟前。
“我们要参军！”
“我们要打鬼子！”
“我们要去前线！”
口号声此起彼伏，震得车厢铁皮嗡嗡作响。
刚刚登上火车的苏柳昌，脚后跟还没站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眉头直跳。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满腔热血的愣头青，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这算什么？
系统强行塞过来的npc大礼包？
玩家频道里，那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已经乐开了花。
【巴尊布鲁德：“卧槽！军长魅力值点满了吧？这是自动吸怪体质啊！还是高智商精英怪！”】
【灰原哀：“别闹，这是一群拖油瓶。智力属性虽然高，但都是战五渣，带上就是累赘。建议拒绝。”】
【林四野：“拒绝个屁！你看那个领头的女学生，长得……咳咳，挺爱国的。我觉得我们需要补充一点文化教员，毕竟咱们队伍里的国军兄弟们文盲率太高了。”】
苏柳昌没理会这帮牲口的插科打诨。
他看着那个领头的戴眼镜青年。
这人大概二十出头，瘦得跟个猴似的，一阵风就能吹倒，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正死死地盯着苏柳昌胸前那枚还没来得及摘下来的国光勋章。
“长官！”眼镜青年冲出人群，挺直了那并不宽厚的胸膛，大声喊道，“我是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方志平！我们是从南京一路逃难过来的！我们听说有一支带着国光勋章的英雄部队到了徐州，我们要加入你们！我们要报仇！”
苏柳昌眯了眯眼。
带上他们？
开什么玩笑。
这次去西安，名义上是运送“毒品”，实际上是想办法把队伍拉到延安去。打鬼子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是让我们玩家来干就好，读书人应该好好活着，以后建设国家。
苏柳昌决定做个恶人。
他必须用最冷酷无情的方式，把这群花朵给吓回去。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瞬间消失，换上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加入我们？”
苏柳昌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了每一个学生的耳朵里。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原本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苏柳昌走到方志平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用一种近乎轻蔑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会开枪吗？”苏柳昌问。
方志平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可以学！”
“你会杀人吗？”苏柳昌又问，语气更加冰冷，“你知道刺刀捅进肚子里，肠子流出来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吗？你知道脑浆崩在脸上，是什么温度吗？”
方志平的脸色白了白，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苏柳昌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看看你们自己。”
苏柳昌伸出手，指着那群瑟瑟发抖的学生，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一个个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让你们上战场？那是给鬼子送人头，还是浪费老子的子弹和粮食！”
“回去吧。”
苏柳昌转过身，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群恼人的苍蝇。
“抗日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死人的。”
“我的人，手上都沾着血，杀人如麻，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
“我们是流氓，是兵痞，是亡命徒，唯独不是你们想象中的英雄。”
“你们是国家的未来，是读书种子。滚回后方去，去读书，去建设，别在这儿给老子添乱！”
说完，苏柳昌头也不回地就要往车上走。
这番话，说得极重，极难听。
按照正常逻辑，这群自尊心极强的学生此时应该感到羞愤，然后掩面而泣，或者破口大骂之后愤然离去。
然而。
苏柳昌低估了这个时代青年的脑补能力。
方志平站在原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但他不是因为害怕和愤怒。
他的脑海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剧烈的风暴。
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是因为嫌弃我们弱吗？
不！不对！
如果真的是兵痞流氓，看到这么多女学生，早就动手动脚了，怎么会让我们去后方读书？
他那双看似冷酷的眼睛里，分明藏着深深的痛苦和无奈！
那是对战争残酷的痛恨，是对年轻生命逝去的不忍！
他是在保护我们！
他宁愿背负“兵痞”、“流氓”的骂名，也要把我们赶离这个绞肉机，让我们活下去，为国家保留元气！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这才是忍辱负重的大爱啊！
方志平悟了。
彻底悟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崇高感，让他热泪盈眶。
“我不走！”
一声嘶吼，从方志平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哭腔，却坚定得如同一块磐石。
已经一只脚踏上踏板的苏柳昌，动作一僵。
他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瘦弱的眼镜男。
只见方志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尘土，大声喊道：“长官！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您不想让我们去送死！但是，国破家亡，哪里还有安静的教室！”
“我们不怕死！我们也不怕苦！如果您不收我们，我们今天就跪死在这里！哪怕是给部队背子弹，洗衣服，做饭，我们也心甘情愿！”
“请长官成全！”
身后的那一百多个学生，仿佛也被这股情绪感染了。
“请长官成全！”
哗啦啦一片，所有的学生都跪了下来，一个个泪流满面，眼神却坚定得可怕。
苏柳昌傻了。
玩家们也傻了。
【巴尊布鲁德：“？？？这是什么剧情走向？军长你刚才那波嘲讽是不是开反了？怎么仇恨值没拉脱，反而好感度刷满了？”】
【林四野：“高，实在是高。这就是传说中的‘欲擒故纵’吗？军长pua玩得炉火纯青啊。”】
苏柳昌嘴角抽搐了两下。
他是真没想pua这帮孩子。
他刚才说的那些狠话，有一大半都是真心的。
可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学生，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稚嫩却充满决绝的脸庞，苏柳昌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甩不掉了。
要是真把他们扔在这儿，这帮一根筋的家伙搞不好真能干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而且徐州是兵家必争之地，鬼子迟早要过来，留他们在这儿，确实跟送死没区别。
罢了。
带上就带上吧。
好歹是一百多个高知识分子，到了根据地，搞宣传、搞教育、搞后勤，都是一把好手。
总比那帮只会喊“俺也一样”的大老粗强。
苏柳昌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都起来吧。”
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已经消散了不少。
“想上车可以。但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苏柳昌竖起一根手指，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上了这趟车，你们就不再是学生，而是兵！是兵就要守规矩！”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让你们趴着别动，就算是刺刀扎屁股也不准动一下！”
“第二，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我们这支部队……成分比较复杂，有些事，知道了对你们没好处。”
“能做到吗？”
方志平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能！保证能！只要能打鬼子，您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行了，别喊口号了，上车！”
苏柳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然后在玩家频道里疯狂人。
【灰原哀：“收到。正好我最近在研究怎么用唯物主义辩证法给npc洗脑……哦不，做思想工作。这帮学生是最好的实验样本。”】
【苏柳昌：“哥屋恩”】
在一片欢呼声中，学生们如同出笼的小鸟，争先恐后地涌上了一列原本显得空荡荡的火车。
对他们来说，这是通往理想的列车。
是对抗日救亡最浪漫的奔赴。
然而，现实往往比理想更加魔幻。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专列缓缓启动，“哐当哐当”地驶出了徐州站，向着茫茫的西部荒原进发。
车厢里，学生们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生活。
方志平坐在靠窗的位置，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去看看这支传说中的血狮到底长什么样。
于是，他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透过缝隙，看向了前面的那节敞篷货运车厢。
那里，几个穿着满是补丁的军装的大汉正围坐在一起。
其中一个光头、胳膊比他大腿还粗的壮汉，正拿着一块油腻腻的抹布，一脸陶醉地擦拭着一挺黑黝黝的大盘子机枪。
一边擦，一边还嘿嘿怪笑着跟旁边的人说话。
虽然风声很大，但方志平还是隐约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西安……搞把大的……”
“……大家伙……突突起来肯定爽……”
“……到时候谁敢拦路……直接轰他娘……”
“……抢钱……抢粮……抢光光……”
方志平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台词……
这表情……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规军，反而像是一群正准备去打家劫舍的悍匪啊？
他回想起苏柳昌之前说的“我们是流氓，是兵痞，是亡命徒”，还有那句意味深长的“不该问的别问”。
难道……长官说的都是真的？
方志平咽了口唾沫，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但这股不安仅仅持续了一秒，就被他自行掐灭了。
“不！不可能！长官们那是为了掩人耳目！是为了麻痹敌人！”
“这一定是某种特殊的战术伪装！”
方志平握紧了拳头，眼神再次变得坚定。
“这种忍辱负重的精神，太伟大了！我一定要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借着昏暗的光线，郑重其事地写下了第一行字：
《西行漫记：跟随英雄部队的伪装潜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