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路边突然亮起几朵火光,像是鬼火一般,摇摇晃晃地向着被倒吊在半空中的金步南他们急急走来。
风雪里,一个压低了的嗓音兴奋地嚷嚷起来。
“哎,大毛,你看你看,带枪的,真的是保安团的逃兵!”
另一个人凑了过来,火光下,映出一张年轻而又警惕的脸,他眯着眼打量着金步南身上那套德械师的精良军服,有些疑惑地咂了咂嘴。
“不对啊,怎么穿的不是保安团那身灰狗皮?”
金步南被吊得脑子充血,听着有人叫大毛,一个念头猛地从混沌的脑海中闪过。
船老大说他大儿子两个月前要去西安投奔八路,那他小儿子叫王二毛,这个带头的,莫非就是王大毛?
想到这里,金步南也顾不上自己头下脚上的狼狈姿势,试探着喊了一声:“王大毛?”
这一声,让王大毛汗毛都竖起来了,手里的火把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被倒吊着的“逃兵”,脸上的疑惑瞬间被惊恐和杀意所取代。
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难道是自己跟着村里人去投奔八路的消息走漏了风声,保安团派人来抓自己了?
要是自己被抓,爹娘和小毛他们,岂不是都要遭了毒手!
想到这里,一股狠厉之色从王大毛眼中一闪而过,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摸出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一个箭步冲上前,冰冷的刀锋瞬间就贴上了金步南的脖颈。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王大毛的声音因为愤怒和紧张而变得有些沙哑。
金步南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一股锋锐的杀气激得他汗毛倒竖,他顿时急了,也顾不上什么伪装,连忙喊道:“别动手!我们是新四军的!”
“新四军?”王大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里的匕首又往前递了一分,刀锋已经割破了金步南的皮肤,渗出一丝血迹,“你看你钢盔上顶的是什么?青天白日章!还敢冒充咱们新四军?我看你是活腻了!”
一旁的谢鼎兴同样被吊着,晃晃悠悠的,看到这阵仗,也赶紧帮腔:“哎哎哎!兄弟!自己人!我们这不正是要去投共的路上嘛!过来的路上还坐了你爹的船,你爹现在就在镇子里待着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王大毛心里的怀疑更重了。
连自己老头子的事都知道,这帮丘八,果然是把自己一家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今天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他心里琢磨着,这帮人怕不是想用花言巧语把自己骗进镇子里,那里肯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自己去钻!
想到这里,王大毛眼中的杀机更盛。
金步南看着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就知道这误会大了去了,靠嘴皮子是说不清了。
他眼珠一转,意识已经沉入了系统频道。
【苏柳昌:“你这家伙,就是坐不住,让你在军营里待着非要乱跑。等着,我们马上过来。”】
发完消息,金步南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王大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说,大兄弟,都是自己人,先把我们放下来行不行?这吊着,脑充血,滋味不好受啊。”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松绑的绳索,而是一个势大力沉的巴掌。
“啪!”
“少他娘的废话!”王大毛收回手,冷哼一声,随即冲着身后的几个同伴一挥手,“先把他们两个的枪给缴了!再拿绳子给我捆结实了!”
几个人立刻七手八脚地上前,粗暴地解下金步南和谢鼎兴身上的波波沙,又用做陷阱用的麻绳,将两人捆得跟粽子似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就在王大毛等人忙着把金步南两人从陷阱上解下来,准备拖到路边审问的时候,镇子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王大毛脸色一变,立刻做出判断,他低喝一声,带着几个同伴,连拖带拽地把金步南和谢鼎兴丢进了路基下面的雪沟里,然后迅速熄灭了火把,一个个俯下身子,躲进了旁边黑漆漆的树林里,警惕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一个中年男人焦急的呼喊声。
“大毛?大毛!是你吗?”
躲在树林里的王大毛浑身一震。
这声音……是老头子?!
他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己回来的事,家里人应该不知道啊?
那中年男人,正是被战士们请来的船老大。
他刚才明明听到啪的一声,应该是在附近的,连忙点亮了手中的火把靠了过来。
摇曳的火光下,一张熟悉而又苍老的脸,在风雪中越来越清晰。
王大毛看着自己的老头子越走越近,终于是确认了,他冲着身后的伙伴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别动,看看情况再说。
随即,他自己从树后面迎了上去。
“老头子?你怎么来了?”
船老大看到确实是自己的大儿子,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他一把抓住王大毛的胳膊,激动地问道:“大毛!你可算回来了!那几位新四军的同志呢?你们遇上了吗?”
“啊?”王大毛被问得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额……新四军的同志?刚才……刚才好像是遇上了两个,然后您就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船老大一拍大腿,急切地说道,“快!快叫同志们出来,都自己人!别藏着了!”
自己人?
王大毛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老爹,又回头看了看那黑漆漆的雪沟,一个让他面红耳赤的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坏了!打错人了!
王大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火辣辣的,转身快步走到雪沟边,手忙脚乱地给金步南和谢鼎兴解着绑。
一边解,他还一边把塞在两人嘴里的破布给取了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着歉:“那……那个,两位同志,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弄错了。”
金步南被放开后,拍了拍身上的雪,揉了揉被抽得发麻的脸,又活动了一下被捆得僵硬的手脚,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尴尬的年轻人,倒是没怎么生气,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度地说道:“没事没事,都是误会。好险你刚才打得不疼,要不我可真就介意了。你先跟你爹说话吧,我们不急。”
王大毛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打得不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这是铁打的人么?刚才自己那一巴掌,因为心里又急又气,力气可没怎么控制啊!
船老大没注意到这边的细节,他拉着王大毛,上下打量着,眼眶有些发红:“你这臭小子,不是说去西安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提到这个,王大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恨恨地说道:“别提了,爹。滁州那边,路都让保安团给封锁完了,到处都在抓壮丁,我压根就没敢进城。后来还是跑到城外的二舅家躲了几天。二舅跟我说,现在这世道,能在外面四处走动的,除了丘八,就是贩大烟的。我这也是没办法,才想着摸黑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