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陈家能顺利抵达县城并站稳脚跟,赌这条路不会遇到无法抵御的危险,
赌到了县城后能有条活路。
赌赢了,或许能在这乱世求得一线生机;
赌输了,可能就是全家覆灭在这荒山野岭。
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前行,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吱嘎声。
方圆背着巨大的背篓,走在队伍末尾,步伐依旧稳健,不见疲态。
算是这枯燥的旅途唯一的慰藉!
他身旁是一位跟着陈家车队一同迁移的老仆,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
老仆看着身后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的村庄方向,
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方圆说:
“老汉我打十几岁就在陈老爷家做长工,一辈子没摸过几回自家的地垄沟…陈家就是我的饭碗。
如今陈家要走,我这把老骨头不跟着,留在村里,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喽…”
“老伯,那你们这去了县城,户籍怎么办?落户可不是简单事。”
老仆扭过头,用一种略带诧异的眼神看了看方圆,随即恍然,苦笑道:
“方小哥是读书人,想的周全。我们这些苦哈哈,哪管什么户籍不户籍?
到了哪儿,不都是给主家做工卖力气?契或者死契,把身子立在主家门下,
主家有一口吃的,就饿不死我们。至于独立的户头?
那是老爷们操心的事,能挂在主家名下,有条活路,不被官府当流民抓去充役,就已是烧高香了!
有条活路,就谢天谢地了!”
方圆默然点头。
他明白了,对于这些世代依附于大户的佃农、仆役来说,
他们追求的从来不是独立的户籍和土地,而是一个能提供庇护和生存资源的“主家”。
乱世之中,个体的力量太过渺小,依附强者成了最本能的选择。
陈家这次迁徙,对这些仆人而言,确实是一场将身家性命都押上去的豪赌。
车队迤逦而行,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一些寒意,却也带来了疲惫。
一开始还对远行充满新奇的几个孩童,此刻早已没了精神,
蔫头耷脑地靠在板车上的行李堆里,小脸被风吹得通红。
方圆侧头看向身旁的柳婉婉,见她虽然咬牙坚持,但额头见汗,
脚步也有些虚浮,显然这段山路对她来说并不轻松。
“累了就说。”方圆低声道。
柳婉婉连忙摇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不…不累,我还能走。”
方圆没再多说,快走几步,赶到队伍前面,找到那个负责协调车辆的老管事,低声交谈了几句,指了指柳婉婉。
老管事回头看了看,点了点头。
方圆走回来,对柳婉婉道:“去那边板车上坐会儿,空着些位置。”
柳婉婉还想推辞,却被方圆轻轻揽着腰,半扶半抱地送到了车队中段一辆装载着布匹箱笼的板车空处。
那板车上已经坐了陈家两个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
虽然穿着朴素,但脸色比柳婉婉红润些。
她们看到柳婉婉被丈夫小心地扶上车,其中一个圆脸少女忍不住掩嘴轻笑,对同伴低语道:
“瞧见没,这位姐姐的夫君,可真会疼人哩!”
另一个少女也抿嘴笑着点头。
柳婉婉听到这话,脸颊顿时飞起两抹红云,羞赧地低下头,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板车边缘,腾出地方让脚沾地,既坐了车,也不算完全给人家添负担。
方圆见她安顿好,便转身回到队伍末尾,重新背起那巨大的背篓。
沉重的负担再次压上肩头,但他的脚步却似乎更坚定了几分。
车队中途短暂休整,负责协调的老管家走到队尾,
看到方圆依旧背着那座小山似的背篓,忍不住劝道:
“方壮士,歇歇脚吧,把背篓卸下来松快松快,这么背着太耗力气了。”
“多谢关心,我还撑得住。东西背在身上,心里踏实。”
他并非逞强,而是深知这乱世路途,随时可能有变,物资离身一刻,便多一分风险。
而且背着背篓,这种负重对步法的提升很有效。
脑海中不断传来提示音。
这也是一种修行。
老管家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勉强,只是啧啧称奇地走开了。
几个在板车歇息的陈家仆役看着方圆背负如此重物却依然腰背挺直、呼吸平稳的样子,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嚯!这方圆的力气是真吓人!”
“背了这大半日了,脸不红气不喘的,怕是比头骡子还能扛!”
“听说他以前还是个读书人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些议论声隐隐约约飘过来,方圆只当没听见。
柳婉婉坐在板车边缘,听着别人夸赞自家丈夫,心里既有些骄傲,又因为刚才的事情而脸颊发烫。
原来,稍早前她坐在板车上时,同车的那两个陈家旁支少女,性格颇为活泼大胆。
她们见方圆对柳婉婉体贴照顾,又看他身形挺拔、力气惊人,
其中一个圆脸少女便凑近柳婉婉,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笑嘻嘻地低语:
“姐姐,瞧你家夫君这身板,真真壮实得紧!你可真是有福气的人呢!”
这话本就带着几分暧昧,另一个少女也掩嘴笑着帮腔:
“是呀是呀,这样的汉子,夜里想必也是极能疼人的!”
这话一出,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趣了!
柳婉婉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虾子,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
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这两个姑娘,怎么…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胆子也太大了!
难道要她跟外人解释说,自己嫁过来后,方圆就肚子读书,两人至今还未同房吗?
这种私密之事,如何启齿?
此刻听到仆役们议论方圆的力气,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两个姑娘的话,
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隐隐泛了上来,心跳也快了几分。
她偷偷抬眼瞥了一眼走在队伍末尾那个高大沉稳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既有一种陌生的悸动,又有一种难以排解的窘迫。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小豆丁的衣领,这漫长的旅途,不只有身体上的劳累。
经刚才板车上那一番带着荤腥味的嬉闹,
车队末尾原本沉闷压抑的气氛竟活络了不少,几个仆役脸上也难得有了点笑意,低声交谈着。
就连柳婉婉,虽然脸颊还烧着,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似乎稍稍松弛了些。
然而,这短暂的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突然,车队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急促的呼喝和车马的嘶鸣!
原本缓慢行进的车队猛地一顿,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前面怎么了?”
末尾的仆役和妇孺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伸长脖子向前张望,脸上刚褪去的恐慌又迅速浮现。
雇佣的护卫们反应迅速,立刻抄起随身的棍棒、柴刀,呼喝着朝车队前方聚拢过去,如临大敌。
方圆眼神一凛,对身旁的柳婉婉快速低语一句:
“待在车上,别动,看好小豆丁!”
同时,他沉稳地将背上那巨大的背篓轻轻卸下,
放在板车旁,既减轻了负担,又能确保物资在视线之内。
随即,他迈开大步,越过惊慌的人群,朝着骚乱的中心走去。
来到车队前部,只见官道中央,稀稀拉拉站着二三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堵住了去路。
他们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有的是削尖的木棍,有的是生锈的柴刀,甚至还有人空着手。
虽然一个个饿得眼窝深陷,但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绝望而贪婪的凶光。
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虽然也面带菜色,但比其他人多了几分戾气。
他见陈家护卫聚拢过来,非但不惧,反而上前一步,哑着嗓子喊道:
“管事的出来说话!兄弟们都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只要你们留下半数粮食财物,我们绝不为难,立刻放你们过去!如若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