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彻底驶入远海,陆地的最后一丝痕迹也消失不见。四周只剩下无垠的蔚蓝,天空如同倒扣的巨碗,海平面在视线的尽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日出日落,月升星沉,时间在规律的航行中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
梨花雪所住的上等客舱确实清静,热心的船长许是见她孤身一人、气质不凡(且付钱爽快),特意嘱咐水手多加照顾。送来的被褥是晒得蓬松干燥的崭新棉被,带着阳光的味道;伙食也远胜于普通船员和旅客的咸鱼干粮,时常能见到新鲜的鱼肉、时令蔬菜,甚至偶尔还有船长自己珍藏的清酒小酌。这份善意让梨花雪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但也仅此而已,她时刻铭记着自己的身份与使命,大部分时间都独自待在舱房中,或是夜深人静时在甲板僻静处透透气,尽量避免与旁人过多接触。
然而,远洋航行终究是枯燥的。除了应对偶尔骤起的风浪,大部分时间,船员和少数几位同船旅客最大的娱乐,便是聚在甲板上吹牛、打赌,或是交流着道听途说的各种消息。
这一日,天气晴好,海风徐徐。几名老水手和一位同去大明探亲的商人坐在一堆缆绳上,一边修补着渔网,一边闲聊打发时间。梨花雪正倚在不远处的船舷边,看似眺望海景,实则将他们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起初,他们谈论着海上的见闻,风暴的可怕,异域港口的奇珍。渐渐地,话题转向了时局。
“要说起来,十几年前,太阁殿下(丰臣秀吉)统一天下,那是何等的威风!挥军朝鲜,眼看就要”一个满脸沧桑的老水手咂咂嘴,语气中带着些许追忆与感慨。
“嘿,别提了!”旁边一个稍年轻些的汉子打断道,他显然消息更灵通些,“还不是被大明给挡回来了?天朝上国,到底还是底蕴深厚啊!那时候的大明,真是啧啧。”
提到大明,几人的话题顿时热烈起来。那商人模样的乘客接口道:“底蕴深厚是不假,但依我看呐,如今的大明,怕是不复当年之勇喽。”
(梨花雪心中微微一动,但并未太过在意。历史的兴衰本是常态,明末积弊已久,国力衰退是事实。)
“哦?老哥何出此言?”另一个水手好奇地问。
那商人压低了些声音,仿佛在说什么秘辛:“你们常跑海路,可能听得不多。我在平户时,听一些从北边来的商人说起,前几年,大明在关外一个叫萨尔浒的地方,跟那建州女真打了一场大仗!”
萨尔浒!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梨花雪脑海中炸响! 她扶着船舷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呼吸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结果咋样?”水手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惨败!听说死了好几万精锐!朝鲜作为藩属国也派兵一万五千人助战”商人摇着头,“说是轻敌冒进,中了埋伏,明军连同朝鲜军被各个击破,几乎全军覆没。经此一役,那建州女真算是彻底做大了,不断蚕食大明的辽东土地,气焰嚣张得很呐!”
另一个似乎也听过些传闻的水手补充道:“我也听说了!好像就在最近,那女真的首领叫什么汗来着,已经改国号了!不叫‘金’,也不叫‘后金’了,改叫‘大清’了!”
轰——!!!
仿佛一道九天玄雷直劈天灵盖!梨花雪整个人都僵住了,斗笠下的脸庞瞬间血色尽褪,一片煞白!大脑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思考!
(1606年!萨尔浒之战?!后金改国号大清?!这怎么可能?!历史上萨尔浒之战发生在1619年!后金改称大清更是1636年的事情!现在才1606年!足足提前了十几年?!大明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山河破碎?不,不对!这不是我熟知的历史!)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原本以为这只是时间线上的微小偏差,却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走向竟然与她所知的历史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堪称颠覆性的分歧!
(平行世界?!是了只有这个解释!是我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不可能!我来到这个战国时代才多久,影响力怎么可能辐射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明国运?还是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与我认知不同的平行时空?!)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被命运戏弄的愤怒与无力感。
(不是吧哥们儿!你把我当日本人整呢?! 她内心几乎是崩溃地呐喊,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心心念念想着就算摸鱼也能去看看这个时代的大明故乡,哪怕它已显颓势,那也是我的根啊!结果你告诉我老家都快让人给偷了?!而且还是提前了十几年的超级加速版?!这还让我怎么安心摸鱼?!这剧本不对啊!)
她原本的计划,是借着“搜寻彼岸花”的名义,在大明相对“安全”和“熟悉”的环境里继续周旋,甚至暗中布局。可如今,一个在北方急剧崛起、虎视眈眈的强大敌人,意味着大明境内绝不会太平,局势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危险!
船长见几位乘客和水手聊得兴起,也笑着走了过来,加入了话题:“是啊,如今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咱们这趟去广州,也得小心些,听说沿海一带,因为北方战事吃紧,水师巡查都严厉了不少,浪人和海盗也愈发猖獗了。”
众人的闲聊还在继续,但梨花雪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怔怔地望着西方,那片蔚蓝大海的尽头,原本应该是魂牵梦萦的故土,此刻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不祥阴云。
回家的路,似乎一下子变得崎岖而布满荆棘。她不仅要在鬼舞辻无惨的监视下演戏,还要面对一个完全未知、危机四伏的“故乡”。
“呵”面纱下,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苦涩与自嘲的冷笑,“这趟‘摸鱼’之旅,看来是注定要波澜壮阔了。”
帆船依旧坚定地破浪前行,朝着先前往朝鲜补给,再南下大明广州的航线。但梨花雪的心,却已沉甸甸地,为那片即将抵达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蒙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
(大明应该不会写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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