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声音仿佛被隔绝在一层厚厚的琉璃之外,唯有自己胸腔里那破风箱般艰难、夹杂着血沫翻滚的“咕噜”声,无比清晰地敲打着鼓膜。
温热的血液,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固执地从左肺的裂口汩汩涌出,先是浸透了内里鬼杀队的制服,然后顽强地渗透出来,玷污了那件父亲所赠的、象征着家族荣耀与纯净的洁白羽织。
羽织上,那用浅蓝色丝线精心绣制的、优雅而繁复的梨花家纹与冰雪纹路,此刻正被刺目的猩红一点点蚕食、覆盖、湮没。
洁白的梨花在血海中沉浮、凋零,如同她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每一次微弱到极致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和破碎的肺叶,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视野摇晃着,边缘泛起浓重的、吞噬一切的黑晕,唯有天际那轮残缺的月亮,依旧冷漠地投射着清辉,映照着她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
她半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全靠深深插入碎石的“冰痕”支撑,才没有彻底倒下。身体的重量仿佛增加了十倍,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着放弃。
「父亲」意识模糊中,这个称呼最先浮现。梨花英明倚靠断树、怒目圆睁、胸腔破碎的惨状,无比清晰地灼烧着她的脑海。「女儿没用家仇…未报」心脏传来比物理创伤更甚的、撕裂般的抽痛。
「炼狱先生」那如同太阳般炽热的身影随之出现,洪亮的笑声,金色的眼眸,分享番薯饭团时爽朗的笑容那份曾照亮她阴霾的温暖,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生疼。「对不起辜负了您的期望没能成为像您一样的光」
「水野先生悲鸣屿先生千鸟先生大家」岩柱默默递来的甜食,水柱沉稳的指点,鸣柱千鸟切磋时锐利的眼神与金毛挑染他说那是来自雷元素的肯定。
那些并肩作战的岁月,紫藤花下的闲谈,篝火旁的温暖,如同破碎的琉璃碎片,在她濒死的意识中闪烁着最后的光芒,旋即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我来陪你们了」
接踵而至的打击——家族的覆灭,亲友的惨死,还有那些家臣在父亲尸骨未寒时便迫不及待瓜分基业、投靠新主的丑恶嘴脸——如同无数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内心。那种被背叛的冰凉与讽刺,比黑死牟的刀锋更令人窒息。
为什么
我只是想守护
为什么都要夺走
生理上极致的痛苦,与精神上累积到顶点的绝望、委屈、愤怒、不甘如同积蓄到顶点的火山,终于冲垮了她凭借“穿越者灵魂”、“雪柱职责”和“复仇执念”辛苦构筑的所有堤坝。
泪水,汹涌而出。
不是无声滑落,而是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混合着不断从口鼻呛出的、带着气泡的温热血液,决堤般奔流。滚烫的泪珠划过冰冷粘腻的脸颊,与血污混合,留下蜿蜒的痕迹。
她哭了。哭得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前世的他,那个名叫“李华”的普通男人,生活的重压,社会的毒打,再苦再累,再大的委屈,他也始终记得“男儿有泪不轻弹”。
将所有的脆弱与泪水死死压在心底,用沉默和坚韧默默承受一切。
今生的梨花雪,在这具十六岁少女的躯壳里,在这生命烛火即将熄灭的瞬间,那些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情绪,那属于“李华”的隐忍和属于“梨花雪”的悲恸,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彻底爆发了
性别、身份,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她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承受了所有,终于再也无法支撑的濒死之人。
「原来哭出来是这样的」她模糊地想着,意识向着温暖的黑暗缓缓沉沦。那黑暗诱人而安宁,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痛,终结所有苦难。
「就这样吧」
「太累了」
「结束也好」
支撑着身体的“冰痕”变得无比沉重,手臂剧烈颤抖,指尖即将脱离刀柄。她几乎要顺从那股下沉的力量,倒在这片血泊之中,与废墟、残月一同归于永恒的寂灭。
就在指尖即将滑脱,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刹那——
恍惚间,在那轮残月冰冷的光晕中心,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身影缓缓凝聚。
他穿着梨花家主的常服,面容是她记忆中父亲梨花英明最意气风发时的模样,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极致温和与怜惜的笑容。身影有些透明,仿佛由月光和她的思念编织而成,虚幻而朦胧,但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却蕴含着沉甸甸的、无声的爱意与力量。
「雪儿」
一个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温柔而清晰的呼唤。
梨花雪涣散的眼神猛地凝聚了一瞬,死死盯住那月下的虚影。
「父亲?」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我的女儿,」父亲的虚影声音慈爱得让她心碎,「你做得很好比父亲我,勇敢得多,也坚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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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失败了我什么都没守住」她在意识里泣血反驳。
「傻孩子,」父亲的虚影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守护,并非一定要紧握在手。你守护了同伴撤离的希望,守护了鬼杀队最后的火种,你更守护了属于梨花家的骄傲,和作为‘人’的尊严。这比任何城池、财富,都更加珍贵,是火焰也无法焚毁,刀剑也无法斩断的东西。」
父亲的虚影缓缓抬起手,做出一个抚摸她头顶的姿势,尽管无法真正触及。
「看看你的羽织,」父亲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骄傲,「梨花,生于凛冬,绽于冰雪。越是酷寒,越是凛冽,越能彰显其纯净与坚韧。雪儿,你的名字,是为父和你母亲能给你的,最好的祝福与期待。不要辜负它,也不要辜负你自己挣扎至今的灵魂。」
「可是父亲我好痛好累真的撑不住了」她在心中哀鸣,泪水混合着血水,流得更急。
「痛,证明你还活着。累,证明你战斗过。」
父亲的虚影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肉体的痛苦,直视她灵魂深处那簇未曾熄灭的微小火苗,「记住这份痛,记住这份累,记住所有离去的人,记住你为何而挥剑!但不要被它们压垮!我的女儿,是能在绝望的冻土中绽放的奇迹!站起来!哪怕前方是地狱深渊,也要用你手中的刀,劈开一条血路!」
父亲的虚影开始变得稀薄,但他的声音却愈发宏大,如同穿越时空的钟声,在她即将沉寂的心海中轰然回荡:
「活下去!连带着我们的份,一起活下去!!见证黎明!!」
最后的话语,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她濒死的意志!
活下去!
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粗暴地驱散了那诱人沉沦的黑暗!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尽管视线依旧模糊,尽管身体依旧被剧痛吞噬,但一股全新的、灼热的、仿佛从生命本源中被榨取出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野兽般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挤出!与此同时,她左侧颈脖下方,锁骨的肌肤上,一个繁复而瑰丽的、如同冰晶与梨花交织图案的斑纹,骤然浮现,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手中紧握的“冰痕”,仿佛回应着主人这超越极限的意志与觉醒的斑纹,刀身剧烈震颤起来!
那淡蓝色的刀身不再是流淌幽光,而是从内而外,迸发出如同太阳核心般炽热、却又带着绝对零度寒意的炽烈蓝光!
光芒瞬间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将少女染血的身姿映照得如同冰雪女神——赫刀,在此刻铸成!
枯竭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回四肢百骸,甚至比全盛时期更加汹涌、更加狂暴!但这力量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灼热,仿佛在燃烧她最后的生命。
梨花雪没有任何犹豫。她用颤抖的、却异常稳定的手,迅速从破碎的羽织内袋掏出一个贴身存放的小小药囊,看也不看,将里面所有的药丸——那是她根据紫藤花毒改良的、能在短时间内极大提升身体机能、同时强烈麻痹痛觉的虎狼之药——一股脑全部倒入口中,混着鲜血强行咽下!
剧毒的灼烧感与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传遍全身,左肺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灵魂出窍般的、冰冷的清明与掌控感。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奔腾!
但这只是回光返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带着某种神圣仪式感的动作,拔出了深深插入地面的“冰痕”。赫刀燃烧着炽烈的蓝光,将她周身染血的梨花映照得凄艳而决绝。
她抬起头,深紫色的瞳孔中,所有的泪水、痛苦、迷茫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种冻结万物的冰冷与一往无前的死志。
黑死牟那六只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斑纹!赫刀!还有那瞬间恢复甚至超越巅峰的状态!这个女子在必死的绝境中,究竟爆发出了何等恐怖的潜能?!
“一刀。”梨花雪的声音混合着鲜血涌出的咕噜声,沙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她动了。
没有华丽的招式名称,没有复杂的预备动作。只是最简单、最直接、最快的一记踏步前斩!
寒光一闪!
这一刀,超越了声音,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赫刀拖曳着燃烧的蓝色光尾,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然后撕裂!极致的低温与赫刀的高温诡异共存,形成一道毁灭一切的死亡轨迹,直逼黑死牟!
黑死牟六只眼眸骤然收缩!这一次,他真正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虚哭神去发出一声嗡鸣,他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从容,月之呼吸的奥义瞬间爆发,无数巨大的、布满利刃的月刃形剑气如同孔雀开屏般绽放,试图阻挡这超越极限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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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蓝光与月刃疯狂碰撞、湮灭!狂暴的能量冲击将周围的一切再次犁平!光芒散尽,只见黑死牟竟被这一刀逼得后退了半步!他胸前华丽的武士铠甲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覆盖着冰霜的斩痕!
“惊人的才能,仅仅16岁,仅凭女子之身,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黑死牟看着胸前的痕迹,六只眼眸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赞赏,以及更加炽烈的渴望。“如此天赋,陨落于此,太过可惜。最后一次,投身永恒吧。唯有如此,你的剑,方能真正触及至高之道。”
然而,此时的梨花雪,在挥出那超越自身极限的一刀后,赫刀的光芒微微黯淡,强烈的麻痹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凶猛的、来自全身各处的、被暂时压制后反弹的剧痛,以及左肺彻底崩溃的窒息感!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翻涌声,更多的鲜血从口鼻中溢出。她已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但她用行动回答了他。
她双手再次握紧“冰痕”,燃烧着最后生命力的赫刀重新绽放光芒,尽管不如之前炽烈,却更加凝聚,更加决绝!
她摆出了雪之呼吸最终型的起手式,全身的精、气、神,连同前世今生的所有记忆、痛苦、眷恋、仇恨,都毫无保留地灌注于这一击之中!
她化作了一道蓝色的流星,以身殉道般的姿态,撞向了那片由无数月刃构成的死亡领域!
刀光,如同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绚烂的雪华,极致绽放!
时间仿佛被拉长。在通透世界的极致视角下,她看到了月刃轨迹的缝隙,看到了黑死牟那瞬间的凝滞,看到了他脖颈上那细微的、能量流转的节点
“镪——!!!!!”
一声撕裂耳膜的脆响!
燃烧的蓝色赫刀,以无可阻挡之势,悍然斩过了黑死牟的脖颈!
那颗长着六只惊愕眼眸的头颅,带着一蓬诡异的血液,冲天而起!
“成功了吗?”这个念头刚升起。
无惨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鬼般的惊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死牟那被斩首的身躯!
然而,下一刻,更加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那飞起的头颅,尚未落地,便在空中发出了低沉而扭曲的声音,他想起了几十年前的对决,已经七十多岁的继国缘壹,虽然年老体衰,但那极尽升华的一刀,与年轻时的全盛时期无异,近乎将他的脖子砍断,却在最后关头寿尽而死。“超越缘一”
那是黑死牟的执念…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股更加恐怖、更加不祥的气息,从黑死牟那无头的身躯中爆发出来!他那强大的执念,对超越弟弟继国缘一的疯狂渴望,竟让他克服了被日轮刀斩首的死亡!新的、更加狰狞的肉芽在脖颈断口处疯狂蠕动!
而梨花雪,在倾尽所有,斩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后,身体终于到了极限。赫刀的光芒彻底熄灭,“冰痕”恢复了原本的淡蓝,甚至更加黯淡。强行催谷斑纹、服用猛药、透支生命施展最终型的反噬,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
左肺彻底失去了功能,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成了齑粉,力量被抽空,视野被黑暗完全笼罩。
她看着那无头身躯依旧站立,感受着那股更加令人绝望的气息,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果然还是不行吗」
「对不起父亲炼狱先生大家」
「我尽力了」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飘远。
“砰。”
她再也支撑不住,染血的身躯直直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几点微弱的血花。
那件被鲜血彻底染红的梨花羽织,在残月下,如同一朵终于走完生命历程的梨花,在绽放出光彩后凄然坠地
“丫头!丫头!!”雪鸦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哭喊,疯狂地扑到梨花雪身边,用喙徒劳地想要拱醒她,“醒醒!你别睡!求你了!醒过来啊!!”它看着主人惨白如纸、气息奄奄的脸,看着那狰狞的伤口,看着不远处那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无头身躯,巨大的恐惧和悲伤淹没了它。
它不再毒舌,不再嘲讽,只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遍地、绝望地哀鸣:
“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啊”
“主公大人花柱大人你们在哪快来救救她”
它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主人,又恐惧地望了望那气息越来越恐怖的黑死牟和无惨,强烈的使命感与报信的念头,压过了留在这里的恐惧。
它发出一声悲愤至极的长啼,猛地振翅,化作一道洁白的闪电,拼尽全身力气,朝着鬼杀队撤离的方向,疯狂飞去!
它要回去!它要告诉主公!告诉花柱!告诉所有人!
雪柱梨花雪可能已经
它不敢想下去,只是拼命地飞,任由泪水被疾风吹散在夜空中。
残月依旧高悬,见证着这血染的终末。废墟之上,一边是正在诡异再生的上弦之壹,一边是倒在血泊中、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的少女。
此时距离16岁的梨花雪成为雪柱,仅仅过去半年多
黎明,似乎依旧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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