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后谈往(1 / 1)

雪后第三日,吕雉的病已见起色。咸鱼墈书 勉肺岳独

晨光透窗,在北屋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审食其端著粟米粥进来时,吕雉已坐起身,正用布巾拭面。她的脸色仍显苍白,但眼中那两簇炭火重燃,虽弱,却有了往日的锐利。

“夫人今日气色好些了。”审食其将粥碗放在炕边矮几上。

吕雉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难辨。自那夜相拥取暖后,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不是疏远,而是一种不知如何相处的微妙。

“坐吧。”吕雉指了指炕边的木墩。

审食其依言坐下。屋里静了片刻,只有吕雉小口喝粥的声音。窗外的雪光反射进来,将她的侧脸映得格外清晰——消瘦,但骨相精致;苍白,但眉眼间那股刚毅已回来了。

“那夜”吕雉忽然开口,未抬头,“辛苦你了。”

“夫人言重,小人只是尽了本分。”

“本分?”吕雉放下粥碗,抬眼看他,“审食其,你我皆知,那夜之事已逾主仆之界,亦逾男女之防。”

她的声音平静,但每字都像针扎在审食其心上。他知道这是事实,无法回避。

“小人也知逾矩,”审食其低头,“但当时情势所迫”

“我没怪你。”吕雉打断他,“我只想知你如何想。”

审食其愣住。如何想?那夜抱着她,感受她的体温心跳,那种复杂情感,连他自己也理不清。

吕雉见他沉默,轻叹:“罢了。不说这个。”

她又喝了几口粥,忽然问:“你读过不少书吧?”

“略读过些。”

“那你说说,”吕雉望向窗外雪景,声音飘忽,“这场楚汉之争,最终谁会赢?”

审食其心头一震。这是她第一次直问这样的问题。

“夫人想听真话,还是宽慰的话?”他谨慎道。

“真话。”

审食其深吸一口气。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他必须说些什么,但不能说得太透。

“小人以为,”他缓缓开口,“汉王会赢。”

“为何?”

“天下苦秦久矣,百姓思安。汉王入关中,约法三章,秋毫无犯,得民心。霸王虽勇,但屠城坑卒,失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吕雉点头,却又摇头:“这道理谁都懂。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民心不能当饭吃。”

“那小人再说一点,”审食其压低声音,“汉王身边,有张良运筹帷幄,有萧何治国安邦,有韩信将兵百万。霸王身边,只有范增一人,且年事已高。人才多寡,亦是胜负关键。”

吕雉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审食其,你这些话,不像一个普通舍人说得出来的。”

审食其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又说多了。

但吕雉未追问,反而转了个话题:“那夜你说,不得已寒夜取暖你似乎并不觉那是多大的事。”

审食其知她在说什么。那夜之后,他虽有尴尬,却无这个时代男人常有的那种“玷污妇人名节”的惶恐。这种态度,吕雉察觉了。

他想了想,决定用一个故事来解释。

“夫人可知始皇帝与丽妃之事?”

吕雉皱眉:“始皇帝后宫,我如何得知?”

“小人在某卷杂记中读到过一则轶闻,”审食其缓缓道,“始皇帝有位宠妃,是朝鲜公主,名玉漱。有一年,玉漱公主思乡,始皇帝准她返乡省亲,回程时遇大雪封山。始皇帝派蒙毅将军去接应——这蒙毅,是蒙恬将军的弟弟,忠勇之士。

吕雉听得认真。

“蒙将军率亲兵接上公主车驾,返程途中,却遇高丽叛军伏击。”审食其继续说,“激战之后,车马尽毁,护卫伤亡殆尽,只剩蒙将军与公主二人。又逢大雪封路,前无村落,后无援兵,二人被困雪山。”

“那夜雪大风疾,”审食其声音放轻,“蒙将军寻得一处山洞避寒,但洞中无柴无火,二人衣衫皆湿。眼见蒙毅为护主冻得唇色发紫,公主就解开外袍,与蒙毅相拥取暖,以体温互救。”

吕雉听到此处,眼神微动。这情节,与她那夜的遭遇何其相似。

“二人心中皆有顾忌,”审食其接着说,“蒙将军说:‘末将冒犯,但性命攸关,请公主恕罪。’公主却说:‘将军为我拼杀至此,是我连累将军。’那一夜,他们就这般抱着,谁也不说话,只听洞外风雪呼啸。”

“后来呢?”吕雉问,眼中有了真切的兴趣。

“后来天亮了,叛军又至。蒙将军护着公主且战且退,终得脱险返回咸阳。”审食其顿了顿,“只是经此一夜生死与共,二人心中都生了些不该生的情愫。一个是大将,一个是皇妃,这心思谁也不敢说破,只能深藏心底。”

吕雉默然,指尖轻轻摩挲著碗沿。

“再后来,”审食其声音更低,“蒙将军出征战死沙场。临死前,他托亲信将一物送回咸阳——那是徐福从海外寻回的所谓‘不死药’。其实蒙将军自己不信这些,但他想着,若这药真有些许延年之效,或许能让公主在深宫中少些病痛。”

吕雉听到“徐福”二字,嗤笑一声:“徐福?那是个骗子。刘季说过,就算他老了,也不信什么长生鬼神之说。他说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神仙鬼怪。”

她提到刘邦时,语气里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审食其捕捉到了那瞬间的情绪——即使对刘邦有怨,她依然记得他的每一句话。

“夫人说得是,”审食其顺着她说,“那药自然没什么效用。只是蒙将军一片心意公主服用长生不老药后,就执意进了秦皇陵,痴心不改,一直要等蒙将军,过了好几年了,想来现在已经在皇陵长眠不起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描述一种极其微妙的、与他和吕雉此刻处境相似的情感状态。他住了口,屋里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吕雉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不是轻笑,也不是冷笑,而是真正的、带着几分释然和戏谑的笑声。她笑得肩头微颤,连日来病中的郁气似乎都随这笑声散了些。

“审食其啊审食其,”她笑罢,摇头道,“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想说:那夜之事,与蒙将军和公主相似,都是情势所迫,不必过于介怀。至于后来生出的那些‘不该生的情愫’,也是人之常情,但终究要深埋心底,对吗?”

审食其被她直白点破,脸上发热,只得点头:“小人正是此意。”

吕雉敛了笑容,但眼中仍有暖意:“你倒会宽慰人。只是这故事结局太悲,我不喜欢。若让我编,我就编蒙将军救回公主后,继续尽忠报国,公主也安守本分,二人将那夜之事与那些心思都深埋心底,从此君臣有别,各安其位——这才像真的。”

审食其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她接受那夜的不得已,也承认那种微妙的亲近感,但她选择的是“深埋心底,各安其位”。

“夫人说的是,”他低声道,“这才是正理。”

吕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声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那夜你救我,我心中是感激的。至于其他眼下我们是囚徒,是主仆,是相依为命之人。有些事,不必深究,不必言明。活着,等出去的那天,才是要紧的。”

这话说得通透。审食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郑重道:“小人明白。”

吕雉重新端起粥碗,粥已凉了,但她不在意,慢慢喝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你这故事虽有些荒唐,倒也有趣,”她喝完粥,放下碗,“日后若再读到什么轶闻,可说与我听听——就当解闷。”

“是。”

“去吧,看看太公。我这里没事了。”

审食其退出北屋,轻轻关上门。站在檐下,他长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湿透。

方才那番对话,看似在讲故事,实则句句都在试探、在定位、在厘清两人之间那微妙的关系。所幸,吕雉接受了那夜的不得已,也默许了这种超越主仆但又止乎礼的亲近。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院中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太公从西屋出来,颤巍巍地走到井边,审食其连忙过去搀扶。

“冷啊这雪怎么还不化”太公喃喃著。

“快了,太阳出来,就化了。”审食其温声道。

他扶著太公在院中慢慢走动。南屋的看守看了他们一眼,没有阻拦。

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但审食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昨夜那个拥抱,今晨这场谈话,都在他和吕雉之间,系上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这条线不涉情欲,不越礼法,只是一种在绝境中滋生出的、相濡以沫的亲近与信任。

而这份信任,在这楚营囚笼中,比什么都珍贵。

阳光温暖,雪水滴滴答答。

春天,或许真的不远了。

章节报错(免登录)
最新小说: 天道好轮回,我老婆子也重生了 群星:开局一个终端,踏遍全宇宙 延禧攻略富察容音 世纪三大冤种之何雨柱 世子家的桃子熟了 退婚后,疯批王爷对我偏执入骨 得道长生从天蓬真君开始 逆鳞时序 赵云别传 白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