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冬。
幽州,广阳郡蓟县,州牧府。
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在州牧府的朱漆大门上。刘虞披着素色朝服,望着案上公孙瓒送来的“战报”,手指微微发颤。报上写着“大破乌桓,斩俘万余”,字里行间却透着血腥味——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大捷”,不过是公孙瓒纵兵劫掠了三个顺从朝廷的乌桓部落,连老弱妇孺都没放过。
“使君,公孙将军又在渔阳劫掠粮草了。”从事鲜于辅走进来,袍角沾着霜,声音带着急怒,“他说‘军饷不足’,竟把您分给流民的粮囤都凿开了!”
刘虞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这位以仁德闻名天下的幽州牧,始终想以恩德安抚幽州:他轻徭薄赋,招抚流民,甚至亲自与乌桓、鲜卑首领盟誓,约定“互不侵扰,互通有无”。可公孙瓒的存在,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治世理想。
公孙瓒,这位出身辽西的“白马将军”,靠着与鲜卑、乌桓的血战起家,麾下“白马义从”精锐无双。但他信奉“刀枪能解决一切”,不仅对少数民族睚眦必报,连对刘虞也日渐骄横——他屯兵蓟县城外,不听调遣,甚至拦截刘虞派往长安的使者,截留朝廷赏赐。
“他这是要反啊。”刘虞的声音带着疲惫。他曾试图调解公孙瓒与袁绍的战事,却被公孙瓒斥为“软弱”;他削减公孙瓒的粮草,想逼其收敛,对方却变本加厉地劫掠百姓,还放出话来:“刘公只会妇人之仁,幽州早晚要乱在他手里。”
鲜于辅咬牙道:“使君不可再忍!公孙瓒纵兵残害百姓,勾结渔阳豪强,早已失尽人心。您是汉室宗亲,受天子所托镇幽州,当断则断!”
案上的烛火摇曳,映着刘虞苍老的脸。他知道,与公孙瓒的决裂已不可避免。但他仍存一丝幻想——或许能用大义说服对方,或许能靠兵力逼其认错。他不知道,公孙瓒的刀,早已磨得锋利。
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屯在蓟县东南的易水河畔,营帐连绵十里。这位将军正披着银甲,看着亲卫清点从渔阳掠来的粮草,嘴角挂着冷笑。
“刘虞老儿还在发他的慈悲?”他接过部下递来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他以为给乌桓人送些布帛,人家就会念他的好?去年若不是我杀退鲜卑骑兵,他的州牧府早被烧了!”
长史关靖低声道:“将军,刘虞近日在集结兵马,蓟县周边的县尉都收到了他的檄文,说要‘清君侧,安幽州’。”
公孙瓒猛地将酒囊砸在地上:“他敢!”他拔出腰间的“双头矛”,矛尖在雪光下泛着冷光,“我为幽州血战十年,他刘虞不过是靠着宗室身份坐享其成,也配来管我?”
关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刘虞虽无军略,却得民心。若他真的起兵,我们不宜硬碰,当以计取之。”
公孙瓒挑眉:“什么计?”
“刘虞素来爱惜名声,不会轻易攻城。”关靖凑近道,“我们可将主力藏于城内,只留老弱在营中。他见我们‘兵弱’,必不设防,届时将军亲率‘白马义从’突袭,定能一举擒获。”
公孙瓒大笑:“好!就依你计!传下去,让营中士卒装作懈怠,把旌旗都收起来一半!
而此时的蓟县,刘虞已集结了十万兵马——其中多半是流民和少数民族部落的援军,真正的精锐不足两万。他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台下参差不齐的队伍,心中五味杂陈。
“诸位,”刘虞的声音苍老却有力,“公孙瓒残暴不仁,劫掠百姓,违逆朝廷,今日我等出兵,非为私怨,实为幽州安宁。”他拔出佩剑,指向东南,“但有一条:不准烧杀抢掠,不准伤害无辜,若公孙瓒愿降,可免其死罪!”
士兵们齐声应和,却少了几分锐气。鲜于辅看着这一幕,暗暗叹气——使君仁厚,却不知战场之上,仁慈有时是致命的弱点。
初平四年十一月,刘虞的大军抵达易水河畔,与公孙瓒的营寨隔河相望。正如关靖所料,刘虞见公孙瓒营中“兵少旗稀”,果然放缓了攻势,还派使者过河劝降:“只要公孙将军罢兵谢罪,退回辽西,我可保你性命。”
公孙瓒对着使者冷笑:“回去告诉刘虞,有种就过河来打!”
使者回报,刘虞仍不忍下令进攻,只命军队在河岸扎营,等待公孙瓒“回心转意”。这一等,便是三日。
第三日深夜,北风卷着暴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刘虞的士兵多在帐篷里取暖,连岗哨都缩着脖子躲在避风处。
“将军,时机到了!”关靖对公孙瓒道。
公孙瓒翻身上马,银甲在雪光下如鬼魅。他身后,五千“白马义从”早已备好,马蹄裹着棉布,悄无声息地涉过结冰的易水河。
“杀!”当距离刘虞大营不足百步时,公孙瓒一声令下,骑兵如惊雷般冲入营寨。
刘虞的军队瞬间溃散。流民组成的士兵本就缺乏训练,遇袭后只顾着逃命,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鲜于辅试图组织抵抗,却被“白马义从”的铁骑冲散,只能带着少数亲卫护着刘虞往蓟县方向逃。
“刘虞休走!”公孙瓒一马当先,手中双头矛舞动如飞,连斩数名溃兵,死死咬住刘虞的退路。
逃回蓟县时,刘虞身边只剩不到千人。他下令关闭城门,依托城墙防守,却发现公孙瓒的军队早已跟着溃兵混进城内——原来关靖早派了数百死士,扮成流民混入刘虞军中,此时趁机打开了东门。
“完了……”刘虞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四处燃起的火光,眼中一片绝望。他以为守住城门就能自保,却忘了人心早已被公孙瓒的残暴吓破。
蓟县的巷战只持续了半日。公孙瓒的士兵熟悉地形,又悍不畏死,很快控制了全城。刘虞在州牧府被亲卫背出,刚想从北门突围,却被公孙瓒的亲卫堵住。
“刘公,别来无恙?”公孙瓒勒马立于刘虞面前,银甲上沾着血迹,笑容狰狞,“您不是要‘清君侧’吗?怎么自己成了阶下囚?”
刘虞抬起头,直视着他:“公孙瓒,你劫掠百姓,擅杀同僚,就不怕朝廷降罪?”
“朝廷?”公孙瓒大笑,“长安城里董卓背刺后吓破了胆,整天龟缩宫墙之内,谁还管得了幽州?刘公,您太天真了。”他挥手道,“把他带走,看住了!”
公孙瓒没有立刻杀刘虞。他要的,是整个幽州的臣服。
他将刘虞囚禁在蓟县的大牢里,派人散布谣言:“刘虞私通袁绍,要献幽州于冀州,还勾结乌桓人反叛。”同时,他以刘虞的名义,召幽州各郡太守来蓟县“议事”。
代郡太守王泽、上谷太守阎柔等忠于刘虞的官员,听闻刘虞被擒,明知是计,仍带着少量兵马赶来,结果全被公孙瓒扣押。唯有渔阳太守鲜于辅,识破阴谋后逃往辽西,联合乌桓、鲜卑部落,准备伺机复仇。
初平四年十二月,公孙瓒觉得时机成熟了。他在蓟县的闹市立起高台,将刘虞押到台上,当着数万百姓的面,宣读自己伪造的“罪状”。
“刘虞勾结袁绍,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公孙瓒站在高台上,声音传遍街市,“今日,我奉‘天道’,斩此逆贼,以安幽州!”
刘虞挣扎着抬头,望着台下的百姓,声音嘶哑却清晰:“我刘虞受天子之托镇幽州,从未有负朝廷,从未有负百姓!公孙瓒残暴不仁,必遭天谴!”
百姓们看着这位素来仁德的州牧,不少人掩面而泣。他们记得刘虞如何减免赋税,如何赎回被掳为奴隶的汉人,如何与乌桓人盟誓保境安民——可此刻,没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
“斩!”公孙瓒怕夜长梦多,厉声下令。
刽子手手起刀落,刘虞的首级滚落在地。鲜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目。公孙瓒捡起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又下令:“凡为刘虞哭丧者,斩!”
可仍有百姓冒着死罪,偷偷在城门下放置酒肉,祭拜这位死去的州牧。
杀了刘虞,公孙瓒立刻出兵扫荡幽州各郡。代郡、上谷、右北平……那些曾忠于刘虞的郡县,要么被武力征服,要么望风而降。他将“白马义从”分驻各城,以铁腕统治:对反抗者一律屠城,对顺从者则课以重税,连乌桓、鲜卑部落也被迫向他缴纳质子。
不到一个月,整个幽州尽归公孙瓒之手。他搬进刘虞的州牧府,看着案上的幽州舆图,志得意满。“袁绍、曹操,你们等着!”他对关靖道,“待我整合幽州兵马,必南下与你们一决高下!”
关靖却忧心忡忡:“将军,杀刘虞虽夺了幽州,却失了民心。鲜于辅在辽西联合乌桓,袁绍也派使者来联络,恐对我不利。”
公孙瓒不以为然:“民心?乱世之中,唯有兵马才是根本!鲜于辅不过跳梁小丑,袁绍远在冀州,我有幽州之兵,何惧之有?”
他不知道,刘虞的死,已在幽州埋下了复仇的种子。鲜于辅联合乌桓峭王,召集了数万兵马;刘虞的旧部齐周、田畴逃往冀州,向袁绍献上幽州地图,力劝袁绍北伐;甚至连公孙瓒麾下的一些将领,也对他的残暴心存不满。
初平五年初春,幽州的雪渐渐融化,露出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公孙瓒站在蓟县的城楼上,望着自己的“白马义从”在城下操练,以为自己成了幽州真正的主人。却不知,他亲手斩杀的不仅是刘虞,还有幽州百姓对他的最后一丝敬畏。
这场权力的血腥更迭,看似让公孙瓒达到了巅峰,实则为他后来的败亡写下了注脚。幽燕大地的寒风,在他耳边呼啸,仿佛在诉说一个终将应验的诅咒:以杀立威者,终会死于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