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秋。
兖州,济阴郡鄄城县,曹军大营。
曹操正对着舆图筹划南征袁术的路线,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亲卫统领夏侯渊掀帘而入,脸色惨白,手里捧着一封染血的信笺,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明公……泰山传来急报,曹老爷……太夫人……遇袭了!”
曹操猛地抬头,手中的狼毫笔“啪”地掉在案上,墨汁在舆图上晕开一片黑渍。“你说什么?”他一把夺过信笺,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信是泰山太守应劭写的,字迹潦草慌乱,只说曹嵩一行从琅邪赴兖州途中,在泰山郡华县被数千骑兵袭击,曹嵩及其子曹德皆遇害,财物被掠,凶手已逃往徐州方向。
“徐州……”曹操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眼中瞬间燃起骇人的怒火。他猛地将信笺攥成一团,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陶谦!”
帐内的荀彧、程昱等人皆噤若寒蝉。他们知道,曹操的父亲曹嵩虽曾是中常侍养子,却是曹操在士族眼中为数不多的“体面”来源,更何况父子情深。这桩血案,无异于在曹操心上捅了一刀。
“明公,”荀彧小心翼翼地开口,“此事尚未查清,或许并非陶谦本意……”
“不是他是谁?”曹操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铜爵震得跳起,“我父途经徐州地界,陶谦身为徐州牧,若不是他授意,谁敢动我曹家?!”他想起年初陶谦派张闿率部护送曹嵩,如今想来,那哪里是护送,分明是引路的豺狼!
程昱上前一步:“明公息怒。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若真是陶谦所为,再讨之不迟。”
“查?”曹操冷笑,眼中血丝密布,“我父尸骨未寒,凶手逃往徐州,陶谦却闭城不问,这就是真相!”他霍然起身,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剑尖直指南方,“传令诸将,暂停南征袁术,全军集结,兵发徐州!我要让陶谦血债血偿!”
初平四年十月,曹操亲率三万大军,从兖州出发,兵分三路南下徐州。
东路出泰山郡,由夏侯渊统领,直扑琅邪;西路经东平国,由曹仁率领,攻略彭城;曹操自领中路,沿泗水南下,目标直指徐州治所郯县。出发前,曹操发布檄文,字字泣血:“陶谦老贼,包藏祸心,纵兵害我父兄,此仇不共戴天!今我提兵入徐,誓要荡平贼巢,以慰先灵!”
这支复仇之师,带着滔天怒火,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曹军本就因收编青州黄巾而战力强悍,此刻又被复仇情绪点燃,更是锐不可当。
最先陷落的是泰山郡南部的华县、费县。夏侯渊的军队几乎没遇到抵抗,当地守将听闻是曹操复仇而来,吓得弃城而逃。曹军入城后,按曹操“凡徐州地界,降者免死,抗者屠城”的命令,对抵抗者展开了残酷的屠杀,华县的城墙被染成了红褐色。
消息传到彭城,守将吴资召集部将商议,有人主张降,有人主张战。吴资看着城外日益逼近的曹军旗帜,咬牙道:“陶使君待我不薄,岂能不战而降?”他组织了五千士兵守城,又动员百姓登上城墙,试图凭借彭城的坚城抵挡。
然而,曹操的中路军攻势远超想象。曹军带来了从兖州工坊运来的投石机,巨石呼啸着砸向城墙,夯土筑成的城垣很快出现缺口。曹操亲自擂鼓助威,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向缺口,与守军展开肉搏。
“放箭!快放箭!”吴资嘶吼着,亲自搬起石块砸向城下的曹军。但他的士兵多是临时征召的平民,哪里挡得住悍勇的青州兵?激战半日,彭城北门被攻破,曹军如决堤的洪水涌入城中。
吴资带着残部拼死突围,却被曹仁的骑兵截住,激战中落马被杀。彭城陷落的消息传开,徐州北部诸县守将人心惶惶,不少人不等曹军抵达,便带着家眷逃往南方。
短短半个月,曹操大军连下徐州十余城,从泰山郡到彭城国,几乎整个徐北都落入曹军之手。沿途的城池大多被焚毁,百姓或被杀,或逃往郯县方向,泗水两岸一时间哀鸿遍野。
郯县的徐州牧府里,陶谦正对着地图发呆。案上堆着各地送来的败报,每一封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华县失陷、费县失守、彭城陷落……曹军的兵锋已离郯县不足百里。
“使君,不能再等了!”糜竺急得直跺脚,“曹操的军队已经屠了彭城,据说杀了数万人,再不退守南城,我们都要成刀下鬼了!”
陶谦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与悔恨。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派去“护送”曹嵩的张闿,竟会贪图财物而痛下杀手,更没想到曹操的报复会如此猛烈。“张闿这个畜生……”他捶着胸口,“我当初就不该派他去!”
陈登上前道:“使君,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曹军势大,郯县城池虽坚,却只有两万守军,恐怕难以抵挡。”
陶谦眼前一亮。他想起自己不久前刚举荐刘备为豫州牧,屯兵小沛,此刻正是用人之际。“快!派使者去小沛,求刘备出兵!”他又对糜竺道,“子仲,你立刻组织百姓和士族南迁,把府库中的粮草、财物运往南城,万一郯县失守,我们还有退路。”
然而,求援的使者还没出发,曹军的先头部队已抵达郯县城下。
曹操勒马立于城下,看着这座徐州的治所,眼中没有丝毫怜悯。“陶谦!出来受死!”他对着城头大喊,声音透过空气传到城内,“你杀我父兄,屠我家人,今日我就要你血债血偿!”
城头上的陶谦听得浑身发抖,却强撑着喊道:“孟德,此事真不是我所为,是张闿擅自行动,我已经把他的家人抓起来了,你……”
“住口!”曹操怒喝,“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他拔出佩剑,指向城头,“攻城!给我攻破郯县,杀尽徐州的大小官员,为我父兄报仇!”
随着曹操一声令下,曹军开始攻城。投石机再次发威,巨石砸在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弓箭手对着城头射箭,箭雨如蝗虫般密集;步兵推着云梯,冒着箭雨冲向城墙。
陶谦亲自登上城头指挥防御。他看着城下悍不畏死的曹军,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和平民,心中充满了绝望。“守住!一定要守住!”他嘶喊着,声音嘶哑,“援军很快就到了!”
然而,援军迟迟未到。刘备在小沛接到求救信后,虽立刻带着关羽、张飞及数千兵马北上,却被曹军的偏师挡在半路;田楷在青州自顾不暇,只派了少量兵马敷衍。郯县成了一座孤城,在曹军的猛攻之下摇摇欲坠。
激战数日,郯县城墙多处出现缺口,守军伤亡惨重,粮草也渐渐告急。陶谦看着城内惊慌失措的百姓,看着空荡荡的粮仓,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守不住了。
“使君,南城的退路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是先走吧!”糜竺拉着陶谦的衣袖,苦苦哀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陶谦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身为徐州牧,岂能在危难之际弃城而逃?”他望着城下的曹军,“我要与郯县共存亡!”
郯县的围城之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曹操的军队日夜猛攻,却始终没能攻破城池。陶谦虽然年迈,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他亲自巡视城墙,赏赐勇敢的士兵,安抚惶恐的百姓,甚至将自己的私财拿出来分给守军,总算勉强稳住了人心。
但代价是惨重的。城内的粮草越来越少,士兵们只能煮稀粥度日;箭矢用尽了,就用石头、木棍代替;伤员得不到医治,只能躺在地上哀嚎。城外的曹军也不好过,连续攻城让他们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徐州的冬天来得早,士兵们缺少御寒的衣物,不少人冻得生病。
“明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荀彧劝道,“郯县久攻不下,我军粮草也快耗尽了,不如先退回彭城,等开春再攻。”
曹操看着城头顽强抵抗的徐州军,眼中的怒火渐渐被疲惫取代。他知道荀彧说得对,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但一想到父亲和弟弟的惨死,他又不甘心就此罢手。
“再攻最后三日。”曹操咬牙道,“三日之后,若还攻不下,就退兵。”
最后的三日,成了郯县的炼狱。曹军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势,曹操甚至亲自上阵,差点被城上的流矢射中。陶谦也拼尽了全力,连城里的老人和孩子都被组织起来搬运石头、传递消息。
第三日傍晚,就在曹军即将攻破城门之际,天边忽然出现了一支援军——是刘备!他终于冲破了曹军的阻拦,带着关羽、张飞及数千兵马赶到了。
“云长、翼德,随我杀!”刘备一马当先,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和张飞的丈八蛇矛如入无人之境,瞬间冲散了曹军的攻城部队。
曹操见状,知道再攻无益,恨恨地看了一眼郯城,下令撤军。“陶谦,你给我等着!”他对着城头喊道,“我还会回来的!”
曹军缓缓撤退,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战场。陶谦站在城头,看着刘备的军队入城,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昏了过去。
初平四年冬,徐州的雪落在郯城的废墟上,掩盖了血迹,却掩盖不了这场战争的残酷。曹操带着复仇的怒火而来,虽未攻破郯城,却几乎摧毁了徐州北部,也让天下人见识了他的狠厉;陶谦虽保住了郯城,却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
而那个躲在幕后的张闿,早已带着掠夺的财物逃往淮南,投靠了袁术,成了这场悲剧中唯一的“受益者”。乱世的棋局,因这桩血案变得更加混乱,而徐州的苦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