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夏,冀州南皮城外的界桥被暑气蒸得发烫。公孙瓒立于高坡之上,银盔白袍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身后的“白马义从”列成整齐的方阵,五千匹白马昂首嘶鸣,马蹄踏起的尘土在风中连成一道黄龙——这是他横扫幽州、震慑塞外的王牌,也是今日要踏碎袁绍的利刃。
“袁绍那厮还敢来?”公孙瓒勒住胯下白马,长槊指向南方,“去年在磐河,被某杀得丢盔弃甲,如今靠着渤海那点残兵,也敢与某争冀州?”
身旁的长史关靖低声道:“主公,袁绍新得麴义、张合等将,又收编了韩馥旧部,兵力已过三万,不可轻敌。”
公孙瓒嗤笑一声,马鞭指着阵前的界桥:“过三万又如何?某这白马义从,射术能穿杨,冲锋能破阵,当年鲜卑十万铁骑都望风而逃,难道还怕他河北农夫?”
他回头看向阵中,赵云正按枪立马,白袍在队列中格外显眼。
赵云眼神掠过界桥两侧的芦苇荡——那里静得反常,只有热风卷着草叶的声响,像藏着无数双眼睛。
袁绍的大军在界桥南十里列阵。他穿着普通的铠甲,混在步兵队列中,手里的令旗被汗水浸得发潮。“麴义,”他对身旁的将领道,“白马义从的骑射天下闻名,切记不可硬碰。”
麴义抱拳,脸上的刀疤在烈日下更显狰狞。他原是韩馥部将,因性情刚猛被猜忌,转投袁绍后,一手训练出“先登死士”——八百名精通弩射的步兵,铠甲上插满箭囊,手中的大黄弩在阳光下闪着幽光。“主公放心,”麴义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石,“白马义从骄横惯了,必贪功冒进。末将就在界桥两侧设伏,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张合在旁补充:“末将率五千骑兵在后接应,若公孙瓒分兵,某便抄他后路。”
日头升至中天时,公孙瓒的先锋已过界桥。白马义从的骑兵排成单列,马蹄踏在桥面的木板上,发出整齐的“咚咚”声,箭矢时不时射向对岸的芦苇,惊起一片水鸟——他们在炫耀骑射,也在试探虚实。
“果然来了。”麴义趴在芦苇丛中,看着白马义从的先锋越来越近,抬手示意身后的死士搭箭。这些死士都是并州、凉州的老兵,经历过羌胡之乱,最擅长在绝境中搏杀,此刻人人咬着箭杆,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公孙瓒见对岸毫无动静,愈发得意:“我说什么?袁绍那厮就是怕了!”他高举长槊,“全军听令,过界桥,破敌阵,谁先斩了袁绍,赏千金!”
志得意满的公孙瓒竟让精贵的骑兵正面冲锋,未从侧翼发挥骑兵机动优势。昏招迭出之下败局已定。
五千白马义从如潮水般涌过界桥,马蹄声震得桥面发颤。最前的骑兵已冲到离袁绍大阵不足百步,正准备放箭冲锋,忽然听见芦苇丛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声——
“放!”
麴义的吼声未落,八百支大黄弩箭已如暴雨般射出!箭矢穿透夏日的热风,带着刺耳的尖啸,瞬间将前排的白马义从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冲在最前的百余名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栽倒在地,尸体堵住了桥面。
“有埋伏!”白马义从阵脚大乱。这些骑兵惯于在平原冲锋,何曾见过这般凶狠的弩射?慌乱中,不少马匹受惊,将后面的骑兵撞下桥去,界桥下的河水瞬间被染红。
公孙瓒在高坡上看得目眦欲裂:“废物!给某冲过去!”他亲率中军压上,长槊挥舞着拨开迎面而来的箭矢,“不过是些步兵,怕他们不成?”
麴义见白马义从仍在冲锋,冷笑一声:“换短兵!”
八百先登死士扔下弩机,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和长戟,如一道黑色的洪流冲过桥面。他们踩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刀斧并举,专砍马腿——白马义从的优势在狭窄的桥面无法施展,骑兵成了活靶子,纷纷坠马,被乱刀砍死。
“某来会你!”公孙瓒麾下的亲卫统领严纲怒吼着挺枪刺向麴义。他是白马义从的老将,枪法狠辣,枪尖带着劲风直逼麴义面门。
麴义不闪不避,左手按住对方的枪杆,右手的环首刀顺势劈下,竟将严纲的枪杆砍断!严纲一愣的功夫,麴义的刀已划破他的咽喉,鲜血喷溅在麴义的脸上,与他的刀疤融为一体。
“严将军死了!”白马义从的士气瞬间崩塌。麴义趁机大吼:“降者不杀!”他的先登死士如虎入羊群,在桥上杀开一条血路,连斩公孙瓒的三名偏将。
高坡上的公孙瓒气得浑身发抖:“赵云!你去斩了麴义!”
赵云应声而出,白袍在乱军中如一道闪电。他的枪法灵动迅捷,枪尖轻点,便挑落两名先登死士,很快杀到麴义面前。“贼将休狂!”赵云的枪如梨花绽放,逼得麴义连连后退。
麴义没想到公孙瓒麾下竟有这般猛将,急忙调整刀势,以刚猛对灵动。两人在桥面上你来我往,刀光枪影搅起漫天血雾,竟一时难分高下。
此时,张合率骑兵从侧翼杀出,如一把弯刀绕到公孙瓒的后方。“公孙瓒中计了!”张合的吼声在阵中回荡,骑兵们点燃火把,将公孙瓒囤积在后方的粮草烧得噼啪作响。
火烟冲天而起,白马义从彻底乱了。他们见后路被断,又被先登死士困在桥上,纷纷调转马头逃窜,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公孙瓒想稳住阵脚,却被溃兵冲得东倒西歪,连坐下的白马都受了惊,险些将他掀翻。
“主公快走!”关靖死死拉住公孙瓒的马缰,“再不走就被包围了!”
公孙瓒望着桥上仍在死战的赵云,又看了看熊熊燃烧的粮草,终于咬了咬牙:“撤!”他率残部向北突围,身后的白马义从如丧家之犬,只顾奔逃,再无半分昔日的威风。
界桥的厮杀持续到黄昏。
当最后一名白马义从被斩落马下时,桥面上的尸体已堆到膝盖高,鲜血顺着木板的缝隙往下淌,在桥下汇成一片暗红的水洼。先登死士们拄着刀戟喘息,铠甲上的血痂被汗水泡软,滴落在滚烫的桥面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麴义拄着刀,看着赵云突围的方向——那白袍少年终究是冲了出去,枪尖上的血在夕阳下闪着凄艳的光。
“追吗?”部下问道。
麴义摇摇头:“穷寇莫追。今日能破白马义从,已够了。”他望向南方,袁绍正率大军过桥,铠甲在残阳中泛着金光。
袁绍走到麴义面前,亲自为他整理被血浸透的衣襟:“伯业今日之功,堪比破黄巾、讨董卓!某必表你为都亭侯,食邑千户!”
麴义单膝跪地:“此乃主公调度有方,末将不敢居功。”他的目光扫过遍地的白马尸体,忽然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些好马,本可为我军所用。”
袁绍大笑:“河北有的是好马,待平定幽州,公孙瓒的白马,都归你指挥!”
夕阳沉入地平线时,界桥两侧的火把亮了起来。士兵们在清理战场,将白马义从的尸体拖到一起焚烧,浓烟与血腥味混在一起,被晚风卷向北方。公孙瓒的残部已逃至幽州境内,却丢了大半粮草和军械,更折损了最精锐的白马义从——这支曾让塞外异族闻风丧胆的铁骑,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再也没能恢复往日的战力。
赵云跟着公孙瓒的残部在夜色中奔逃,白袍已被血污染成褐红。他回头望了一眼界桥的方向,那里火光如星,映红了半边天。他忽然想起临行前师傅的话:“乱世之中,择主如择路,一步错,步步皆错。”公孙瓒的骄横,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样的主公,真能成就大业吗?
而在界桥南岸,袁绍正对着舆图饮酒。他指着幽州的方向对张合道:“公孙瓒经此一败,士气大跌,某当乘胜追击,拿下蓟县,一统河北!”张合躬身应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界桥之战的胜利,不仅巩固了袁绍在冀州的地位,更让他成为关东诸侯中最具实力的一支,问鼎天下的希望,从未如此真切。
初平三年的夏夜,风带着界桥的血腥,吹过冀州的原野。这场战役,成了河北局势的转折点:袁绍以弱胜强,奠定了他在北方的霸主地位;公孙瓒则由盛转衰,逐渐走向覆灭。而界桥的木板上,那些浸透了鲜血的纹路,仿佛预示着乱世的走向——唯有真正懂得敬畏与谋略的人,才能在这场逐鹿中笑到最后。
火光渐熄,星空渐显。麴义的先登死士在桥边埋锅造饭,饭香混着血腥,竟有种奇异的安宁。他们不知道,这场胜利只是开始,更大的战火还在后面,但至少今夜,他们可以枕着刀枪,做一个关于功勋与安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