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八月,洛阳城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西凉军的马蹄声取代了往日的车轱辘响,朱雀大街两侧的商铺虽开着门,掌柜伙计却都低着头,眼角的余光总瞟向街角那些佩刀的西凉兵——自董卓吞并并州军后,三万大军像一张铁网,悄无声息地罩住了这座帝都。
八月廿三清晨,董卓的仪仗从城西大营出发,往南宫而去。黥首的羌胡骑兵列成两列,铁甲在朝阳下闪着冷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咚咚”声,震得沿街百姓的窗棂都在颤。董卓坐在镀金的马车里,透过纱帘望着街景,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昨日他已让李儒拟好奏疏,要以“安定京畿”为名,将司隶校尉、司空、车骑将军三职集于一身,今日入宫朝拜,便是要让少帝“恩准”。
董牧骑着马跟在仪仗侧后方,一身银甲在晨光里格外显眼。他勒住马,对身旁的庞德低语:“按昨夜的安排,带水性好的弟兄们,盯好南宫的所有‘水井’,候着。记住,动静要小,只说是‘清理井淤’。”
庞德点头,打了个手势,几纵铁骑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往南宫后侧的宫苑去了。董牧望着他们的背影,指尖在马鞍的雕纹上轻轻摩挲,脑子里想的是那方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历史上孙坚到底从那个水井捞出皇权的象征,现在传国玉玺就像一颗等待被拾起的火种。
南宫的嘉德殿前,少帝刘辩穿着不合身的龙袍,站在阶上瑟瑟发抖。何太后扶着他的肩,脸色苍白,却强撑着太后的威仪。董卓的马车在殿前停下,他翻身下车,虬髯下的目光扫过阶上的母子,单膝跪地:“臣董卓,叩见陛下,叩见太后。”
这一跪,却没半点恭敬的意思。西凉军的将领们立在他身后,甲叶碰撞声压过了宫人的呼吸,整个嘉德殿广场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廊柱的声响。
“董……董将军平身。”刘辩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董卓起身,目光落在少帝身后的奏章上——那是李儒昨夜送进宫的“三职奏疏”。他没看少帝,反而对何太后笑道:“太后,如今洛阳初定,需重臣统筹大局。臣拟了份奏疏,还请太后与陛下过目。”
何太后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早听说董卓吞并了并州军,又将西凉军布在洛阳四周,此刻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哪里还忍得住?“董将军劳苦功高,哀家与陛下记在心里。只是这三职集于一身,未免太过……”
“太后是觉得臣不配?”董卓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冷,“臣护驾北邙,平定宫乱,收编乱军,哪一样不是为了汉室?若太后觉得臣不配,那谁配?袁绍吗?还是那个躲在府里不敢露面的袁隗?”
何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刘辩吓得往她身后缩,连手里的玉圭都差点掉了。
站在朝臣队列里的袁隗脸色铁青,却不敢作声。他身旁的袁绍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董卓这番话,明着是问太后,实则是在打士族的脸。
董卓却像没看见众人的神色,自顾自地拿起奏疏,对身后的尚书令道:“念。”
尚书令哪敢不从,哆哆嗦嗦地念起奏疏,每念一句,殿外的西凉军就齐声喝“诺”,声浪震得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等念到“请陛下准董卓领司隶校尉、司空、车骑将军,总领京畿兵马”时,何太后终于忍不住,厉声道:“不可!汉室自有法度,哪能如此擅权?董卓,你莫非想谋反?”
董卓盯着何太后,忽然笑了:“太后说笑了。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既然太后不允,那便先搁着。”他转身对少帝拱了拱手,“臣还有军务,先行告退。”说罢,不等少帝回应,便带着将领们转身离去,铁甲声嚣张地消失在宫道尽头。
何太后望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外骂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
同一时辰,南宫后侧的玉井旁,庞德正指挥着士兵打捞。井深十丈,井口用汉白玉砌成,刻着繁复的云纹。两个水性极好的羌胡兵系着绳索下井,半晌后,其中一人浮出水面,手里举着个锦盒:“找到了!”
庞德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方四寸见方的玉玺,螭虎纽,正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一角果然缺了块,用黄金补着——正是当年王莽篡汉时,太后掷玺砸王莽所缺。
“快封好,交给少将军。”庞德低声道。士兵们迅速清理了井边的痕迹,像从未来过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宫苑。
董牧在宫门外接到锦盒,指尖触到玉玺的冰凉时,心头莫名一震。这方石头,承载了多少代帝王的兴衰,如今竟落在自己手里。他将锦盒揣进怀中,对庞德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外传。”
傍晚时分,董卓屏退左右,单独去了长乐宫。何太后正坐在窗前落泪,见他进来,猛地站起身,厉声:“你来做什么?哀家这里不欢迎你!”
“太后何必动怒。”董卓坐在她对面的榻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臣今日来,是想与太后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何太后别过脸,“你想夺兵权,想揽朝政,哀家都看见了!你这样的乱臣贼子,迟早不得好死!”
“乱臣贼子?”董卓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下来,“太后别忘了,是谁护着少帝回的洛阳?是谁杀了蹇硕、张让那些宦官?若不是臣,太后与陛下怕是早成了乱军的刀下鬼!”他往前凑了凑,“臣要的不多,只是想让太后认个理——如今这洛阳,离了臣不行。只要太后肯支持臣,少帝的位子稳如泰山,何家的荣耀也能保住。”
“支持你谋朝篡位吗?”何太后猛地回头,眼中满是恨意,“董卓,哀家告诉你,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你得逞!你休想染指汉室江山!”
董卓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本想借着“护驾之功”,让何太后成为自己的助力,共同对付世家大族,没想到这妇人如此倔强。他盯着何太后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忽然冷笑一声,站起身:“太后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臣不客气了。”
“你想做什么?”何太后后退一步,眼中闪过惧色。
“臣不想做什么。”董卓转身往殿外走,脚步重重地踩在金砖上,“只是想让太后好好想想,是保着那空名头重要,还是保着少帝的性命重要。”
话说到这个程度,何太后终于怕了,恐惧如同藤蔓在她心中不断攀爬,束缚住心脏令人窒息。到底是深宫妇人,受了惊吓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拉住了董卓,犹豫再三后祭出对付灵帝的看家本领,耳鬓厮磨的纠缠中董卓怒气渐消……
少顷,心满意足的董卓摔门而去,留下何太后一个人在殿里,望着紧闭的殿门,浑身止不住地发抖。窗外的暮色渐渐浓了,长乐宫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像个随时会被吞噬的幽灵。
董牧在大营外等董卓回来时,手里还攥着那个锦盒。见董卓满面春光地从马车上下来,他迎上去,低声道:“爹,玉玺找到了。”
董卓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狂喜。他一把夺过锦盒,打开看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好!好!天助我也!”
笑声在夜风中传开,惊得营外的夜鸟扑棱棱飞起。董牧望着董卓激动的侧脸,又看了看那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玉玺,忽然觉得,洛阳城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这方玉玺,是权力的钥匙,也是点燃乱世的火星,而董卓,显然已经握紧了它。
夜色渐深,西凉军的大营里灯火通明,巡逻的士兵脚步声格外响亮。南宫的宫墙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摇摇欲坠的界限,一边是苟延残喘的汉室,一边是蓄势待发的新势力。而那方沉在井底多日的玉玺,终将在这场角力中,掀起更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