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冬夜,汉阳郡军帐的油灯忽明忽暗。李儒铺开一张泛黄的羊皮,上面用朱砂勾勒着董卓二十年来的轨迹——从陇西郡吏到并州刺史,从镇压黄巾到对抗边章,像一条染血的蛇,盘踞在凉州的地图上。
他捻起一枚棋子,放在“陇西临洮”的位置。那是董卓的起点,也是西凉军的根。当年董卓靠“为羌胡豪帅断袖割肉”赢得信任,又以“斩叛酋首级换军功”步步高升,这套“恩威并施”的手段,李儒至今仍觉得精妙。只是这些年,随着兵权日重,董卓身上的“威”多了,“恩”却渐渐成了笼络部将的酒肉,少了当年对羌胡的那份算计。
“将军的根基,终究在这西凉的风沙里。”李儒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金城、湟中——那里正被边章、韩遂搅得糜烂,却也是董卓必须吞下的肥肉。
帐外传来巡营的甲叶碰撞声,李儒收回目光,看向案上的三份竹简,分别写着“董琰”“董牧”“牛辅”的名字。这是董卓最亲近的三个晚辈,也是西凉军未来的骨血。
董琰是长子,如今在洛阳任郎官,说白了是朝廷的人质。李儒见过他几封家书,字里行间都是中原士族的温吞,说“当以仁德怀柔羌胡”,全然没继承董卓的狠劲。这孩子稳妥有余,魄力不足,若将来掌文治尚可,掌兵权则必败。但他在洛阳的好处是“知朝廷虚实”,去年送来的密报,说“何进与宦官相斗,洛阳空虚”,倒是提醒了李儒——关东的乱局,或许正是西凉军东进的契机。
董牧是次子,在颍川的消息比董琰活络得多。李儒看着他托人带回的《西域志》注本,上面批注的“以盐利联西域,以良马制北胡”,竟与自己的盘算不谋而合。这孩子聪明,懂得“借势”,联姻荀家是步好棋,拉拢钟繇更是眼光独到。只是太年轻,十三岁的年纪,在颍川那堆士族里周旋,怕是容易被“礼义”磨去锋芒。但他身上有种难得的“平衡感”——既懂西凉的刀,又想学中原的笔,这正是将来整合胡汉的关键。李儒已让人给颍川捎信,让他多留意当地的“律讼之才”,西凉缺的不是武将,是能把“羌汉杂居”理出规矩的文吏。
至于女婿牛辅,李儒摇了摇头。此人勇猛是真,去年斩了叛羌的别部帅,悍勇不输胡车儿,但性子太躁,嗜酒好杀,让他带一支骑兵冲锋尚可,让他守一城则必乱。前几日在安定,竟因“羌兵迟到”就斩了三个渠帅,差点激起哗变,还是董卓亲自提着酒去羌营赔罪才压下。这样的人,只能当爪牙,不能当梁柱。
放下竹简,李儒看向另一张名单,上面列着西凉军的核心武将:
董旻是董卓的弟弟,现任左将军长史,性子沉稳,能管住军粮和器械,是董卓最信任的“内管家”。但他眼界只在西凉,总说“守好陇西便够了”,缺乏进取之心。
董璜是董卓的侄子,年纪与董牧相仿,却已在军中历练三年。这孩子最大的长处是“细”,去年在陇西整肃军纪,查出三个克扣军饷的队正,手段干净利落,连董卓都赞他“像个掌家的样子”。只是太谨慎,缺乏临阵决断的魄力,让他管军法、查军械合适,让他领兵独当一面则嫌嫩。好在他熟悉陇西宗族关系,能联络各地坞堡,这是西凉军不可少的根基。
华雄是董卓一手提拔的亲卫统领,使一口重刀,曾在榆中斩过韩遂的先锋,勇冠三军。但此人只认董卓的将令,对文官向来鄙夷,将来若遇复杂战局,怕是听不进谋士的劝。
胡车儿是湟中义从出身,懂羌语,善奇袭,去年率三百精骑捣毁边章的粮营,立下大功。他对董卓忠心耿耿,却终究是“胡人”,难以服众汉将,只能做偏裨。
杨定原是凉州刺史的部将,后来投降董卓,熟悉河西地理,却总与董旻不合。这种降将可用,但需时时提防,不能委以重任。
徐荣是董卓新提拔的中郎将,辽东人氏,善用伏兵与奇袭。去年在美阳之战中,他以“渭水筑堤”之计骗过羌胡,率三万大军全身而退,连董卓都惊叹“此子用兵如鬼”。但此人出身辽东,与西凉诸将隔阂颇深,且自恃才高,对董卓的“羌胡之术”多有不屑,若委以重任,需以董璜监军制衡。
段煨是武威大族出身,现任中郎将,主管陇西屯田。他在狄道推行“军屯制”,去年竟让荒芜三年的边郡产出万石军粮,连韩遂的细作都惊叹“段煨治地,比胡人放牧还稳妥”。但此人过于谨慎,去年韩遂攻陇西时,他宁肯放弃三座坞堡也要保全粮田,被华雄骂作“缩头乌龟”。不过他深谙西凉宗族关系,能调动各地坞堡的私兵,这是董卓不可或缺的“粮草官”。
还有李傕、郭汜、张济三人,都是董卓在并州时收服的亡命徒,如今已是军中校尉。李傕悍勇绝伦,善带冲锋队,去年在冀县外一日破三寨,却嗜杀成性,所过之处常纵兵劫掠;郭汜善战且稳,尤其善守,曾在狄道以千人挡住韩遂五千骑兵三日,只是贪利,每次作战都要先问“赏钱多少”;张济则是三人中最沉稳的,懂些调度,能协调各部,去年在河关收拢散兵,竟凑出两千可用之众,只是魄力不足,遇事总爱推诿。这三人是西凉军的“爪牙”,冲锋陷阵少不了,却需有人盯着,不然容易捅娄子。
将这些人在脑中过了一遍,李儒长叹一声。西凉军的长处太明显——骑兵精锐,将士悍勇,董卓又能得羌胡死力,打起仗来如猛虎下山。但短处也致命:缺谋士,少文吏,军纪涣散,更不懂中原的权谋。若只在凉州打转,尚可称雄;若想向东发展,迟早要栽在士族的算计里。
下一步该怎么走?李儒重新铺开地图,用狼毫蘸了墨,在“金城”圈了个重圈。
第一步,必须彻底平定边章、韩遂。让徐荣率中军设伏,李傕、郭汜率先锋冲击,华雄、胡车儿接应,张济垫后协调,打一场速战速决的突袭。同时用离间计让叛军内讧,以“盐池”“牧地”为诱饵拉拢一部,分化瓦解。此战要让董璜随军,专查各部劫掠之事——李傕、郭汜的性子,不盯着必出乱子。段煨则需在后方押运粮草,他的屯田经验能确保军粮不断。
第二步,稳固河西四郡。让董旻在张掖设“盐铁官”,牢牢抓盐利;杨定去敦煌修复玉门关,重开西域互市,换良马充实骑兵。张济可辅助杨定,毕竟他协调能力尚可,能压得住西域商胡与当地坞堡的纠纷。段煨则留在陇西,继续推行军屯,同时联络各地坞堡主,把这些地头蛇绑上西凉军的战车。
第三步,盯着洛阳的风向。让董琰在洛阳多结交郎中、议郎,打探何进与宦官的动向。若关东生乱,便以“勤王”名义东进——届时可用李傕、郭汜为前驱,徐荣为中军,华雄为后援,张济守后路,董旻掌粮草,董璜查军纪,段煨镇后方,这套班子打硬仗足够,只是需提前约束李傕、郭汜的劫掠习性,免得坏了“勤王”的名声。
第四步,也是最要紧的一步,让董牧在颍川“捞人”。钟繇的律法能治军纪,荀彧的民政能安地方,郭嘉的奇谋能补李儒之短……这些人哪怕来一个,都能给西凉军注入“文气”。尤其李傕、郭汜这类悍将,将来需有懂律法的人约束,不然迟早因劫掠失了民心。
至于董卓本人……李儒望着帐外董卓饮酒的身影,这位将军勇猛有余,却太容易被“面子”裹挟。前几日因皇甫嵩一封“老匹夫”的骂信,就想提兵去洛阳理论,还是自己苦劝“小不忍则乱大谋”才作罢。将来若要东进,必须让他学会“隐忍”与“伪装”——至少在拿下洛阳之前,要装成“汉室忠臣”。
油灯燃尽了最后一寸,李儒吹灭灯芯,帐内陷入黑暗。他知道,西凉军就像一匹烈马,董卓是能驾驭它的骑手,董旻、段煨是牵马的人,徐荣、华雄、李傕、郭汜是马的利爪,张济、胡车儿是马的筋骨,董璜是马的缰绳,而自己,要做那个看清前路的马夫。
前路必定染血,但乱世之中,想活下去,想活得比别人好,只能踩着血路往前走。李儒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赌董卓能成,也赌自己能成为辅佐他成大事的“子房”。
窗外的风更紧了,带着陇西的寒意,也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