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洛神赋就两心知(1 / 1)

中平二年,仲夏。

豫州,颖川郡许县,荀府后院葡萄架下。

青藤爬满竹架,筛下斑驳的日影,落在石案上的宣纸上。荀采正用一方端砚研墨,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发出沙沙轻响,像她此刻的心跳。案上摆着枚新摘的莲蓬,莲子剥了半盘,莹白如玉。

“前几日诗会,你那首‘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家父说可媲美《诗经》里的‘黍离’。”荀采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试探,“我……我想请你为我写首诗,就写在这张素宣上,将来……将来也好留个念想。”

董牧望着她低垂的眼睫,阳光透过葡萄叶,在她鬓边洒下细碎的金芒。自诗会后,两人虽未常见,书信却从未断过——她问他《汉律》里的疑难,他讲西凉的草原与星空,字里行间的情意,像藤蔓般悄悄滋长。

“写什么好呢?”董牧故意拖长声音,看着她耳根泛起的红晕,“写荷?写柳?还是写……你鬓边的莲花?”

荀采手里的墨条顿了顿,墨汁在砚台里晕开个小圈:“随便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写的。”

董牧拿起笔,笔尖饱蘸浓墨,却没有立刻落下。他想起初见时她素衣捧书的模样,想起诗会上她荷叶遮脸的娇羞,想起她信里“愿与君共拯生民”的字句——寻常的诗,怎配得上她?

忽然,他心头闪过一篇华章。那是多年后曹植笔下的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写尽了女子的风华与深情。此刻用来描摹荀采,再贴切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在素宣上落下第一行字:

“中平二年,余朝颖川,还济颖水。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采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他没有照搬原文,而是稍作修改:将“洛川”改为“颍水”,将“宓妃”的仙姿,融入荀采的特质——她既有“明眸善睐”的清丽,更有“静女其姝”的贞静;既有“荣曜秋菊”的风华,更有“林下风气”的沉稳。

笔锋流转间,他写她“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是她常穿的素色襦裙与鬓边兰草;写她“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是她在庭院里看花时的闲静;最后落笔于“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藏着乱世里的珍重与忐忑——恰是他与她此刻的心境。

荀采起初只是静静看着,后来渐渐凑近,呼吸轻轻拂过董牧的衣袖。当看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时,她指尖轻轻按在纸上,像怕惊扰了字里的人影;看到“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时,她忽然别过脸,肩头微微发颤,竟是落了泪。

“这……这是写我的?”她声音带着哭腔,却难掩笑意。

董牧放下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心里像被葡萄汁浸过,又甜又软:“不是写你,是写颍水之神,恰好与你一般。”

荀采拿起宣纸,小心地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忽然道:“我给你绣个笔袋吧,就用这赋里的句子,绣‘翩若惊鸿’四个字。”

“好。”董牧点头,看着她将宣纸珍而重之地折好,放进锦盒里,“等你绣好,我就用它装钟先生送我的那支狼毫。”

葡萄架下的风带着甜香,两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心安。远处传来荀彧的笑声:“阿牧,爹让你去前厅,说有陇西来的书信。”

董牧起身告辞,走到月亮门边时,回头看见荀采正捧着锦盒,站在葡萄架下望着他,眼里的光比日影更亮。他忽然觉得,乱世的烽火再烈,只要有这样的目光在,前路便总有暖意。

消息传到韩府时,阴瑜正在临摹《张迁碑》石刻。

“公子,您听说了吗?董牧给荀采姑娘写了篇赋,叫什么《颍神赋》,把荀姑娘写得跟神仙似的!”随从的语气里带着惊叹,“陈群公子说,那赋里的句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简直是为荀姑娘量身定做的,比您上次的诗……”

“住口!”阴瑜猛地将笔摔在案上,墨汁溅脏了雪白的宣纸,“一个西凉来的野小子,懂什么赋?定是抄的古人句子!”

他嘴上硬气,心里却像被火烧。自诗会败北后,他便憋着一股劲,每日闭门作诗,想再寻机会压过董牧。可如今,对方一篇赋就俘获了荀采的心,连陈群都赞不绝口,这让心高气傲的他如何忍受?

“去,把那篇赋找来!”阴瑜喘着粗气,胸口一阵发闷。

随从很快抄来《颍神赋》,阴瑜一把抢过,目光扫过“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等句,只觉得字字都在嘲讽他的平庸。尤其读到末尾“怅盘桓而不能去”,他忽然想起诗会上荀采望着董牧的眼神,那分明就是赋里写的“柔情绰态”。

“噗——”一口血猛地从嘴角喷出,溅在赋文上,染红了“惊鸿”二字。

“公子!”随从惊呼着扶住他,“您怎么了?”

阴瑜捂着胸口,手指死死攥着赋文,指节泛白:“董牧……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他原以为只是家世与才名的较量,可此刻才明白,自己输的不仅是诗赋,更是荀采的心。这份恨意像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五脏六腑。

韩融闻讯赶来,见他呕血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痴儿,为一个女子,值得吗?”

阴瑜咳着血,眼里却燃着疯狂的光:“不是为女子……是为阴家的脸面!是为中原士族的骨气!我定要让他身败名裂,让荀家后悔!”

窗外的蝉鸣聒噪,像在嘲笑他的执念。阴瑜不知道,他此刻的恨意,将在未来的乱世里,化作一把刺向董牧的暗箭。

而荀府的葡萄架下,荀采正将那篇《颍神赋》放进妆匣最深处,与董牧送的玉佩、自己绣的并蒂莲帕子放在一起。她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迹,仿佛能触到少年落笔时的温度。

乱世还很长,前路仍难测,但此刻的情意,已像葡萄藤般,在两人心里扎下了根。只待时机成熟,便能结出最甜的果。

葡萄架下的风还带着甜香,指尖似乎还留着替她拭泪时的温软。董牧望着案上那方她刚研好的墨,忽然想起奶奶信里说的——董家主母,要撑得起门楣,镇得住内宅,更要懂进退,知取舍。

荀采捧着《颍神赋》落泪时,董牧竟没来由想起那些关于她的事迹。后世历史故事里,她丈夫早逝,族中逼她改嫁,她以死相拒,终是守着贞节过了一生。那时只当是士族女子的本分,此刻见了她眼底的光,才懂那不是愚钝的固执,是刻在骨里的。

她给董牧写的信里,从不只问儿女情长。前日提及董卓在冀州的战事,她竟能从《孙子》里读出久战必疲,需以盐利养兵的道理,字迹娟秀却透着清醒。昨日见她给仆妇分粮,数算得一分不差,对逃难的老妇又多给了半斛,柔中带刚,恰是董母说的恩威并施。

乱世里的董家,内宅不安则外战难稳。董琰在洛阳为质,董卓在前线拼杀,董牧将来要面对的,何止是疆场的刀枪?更有士族的算计、部将的离心、胡汉的纷争。她能在诗会上看懂董牧白骨露野的忧思,能在信里写下愿与君共拯的担当,更有那份看似柔顺里的执拗——这样的女子,既能为董牧研墨伴读,亦能在他出征时,替他守好临洮的祖宅,镇住河东的盐池,让董牧不必回头。

指尖敲了敲案上的莲蓬,剥出一颗莲子。清甜里带着微苦,像极了她的性子。或许从她接过段公玉佩,轻声说诺不轻许的那一刻起,董牧便该知道,这朵颍水畔的莲,早已够格撑起董家的门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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