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河东砺刃从军行(1 / 1)

光和六年,春。

司隶,河东郡安邑县,河东军驻地。

这一年,董卓终于是凭借军功获得升迁,鉴于羌乱、鲜卑扰边不断,朝廷倾向于任用有边疆作战经验的将领镇守内地要郡。董卓长期在凉州、并州与羌胡作战,熟悉边事,且“羌胡畏服”,因此被调往靠近京畿的河东郡,既可防羌胡南下,又便于随时调动入京。

河东郡治所安邑城外,新筑的军营辕门高耸,“董”字大旗在中条山的风中猎猎作响。十二岁的董牧站在演武场边缘,看着场中士兵操练——与陇西的粗犷不同,河东军的阵型更讲究章法,甲胄也比西凉军齐整,只是少了些草原骑兵的悍勇。

“风从东南来,箭要往右偏半寸。”

胡车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张掖匈奴出身的悍将穿着一身崭新的铁铠,是董卓升任河东太守后特意给他换的——如今他已是太守府亲卫统领,腰间悬着的环首刀比在陇西时更显锋利。

董牧调整呼吸,松开弓弦。“咻”的一声,箭矢穿透三十步外的木靶红心,箭尾白羽在风中轻颤。他回头看向胡车儿,眼里带着一丝探寻:“师父,河东的风,比陇西的软。”

胡车儿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远处的中条山,“这里离洛阳近,刀光里藏着的不是羌胡的斧头,是咱们看不懂的阴狠手段。”

这话董牧懂。父亲董卓去年调任河东太守,看似升迁调动,实则是朝廷对他的试探——河东连接关中与河北,扼守盐池,是洛阳的北门,把这块要地交给一个凉州武人,既是倚重,也是牵制。

来安邑半年,董牧已感受到这里的不同。陇西的夯土墙换成了安邑的青砖城,羌人的帐篷变成了中原式的宅院,连街上的行人都比临洮多了几分文气,只是擦肩而过时,眼神里总藏着对“凉州蛮子”的打量。

“今日练‘车骑协同’。”胡车儿吹了声口哨,远处马厩里奔出一匹栗色骏马,正是从陇西带来的“踏雪”。如今的踏雪已长成匹神骏的母马,四蹄踏在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演武场一侧,十辆兵车已列成一排,车辕上插着小旗。胡车儿翻身上马,扬声道:“从车阵中穿过,射落所有旗子,不许碰倒一辆车。”

这是中原军队的战术,与西凉军的骑兵冲锋截然不同。董牧握紧缰绳,催马进入车阵。车轮间距狭窄,马蹄声在其间回荡,他伏低身子,左手控马,右手抽箭——

“咻!”第一面旗落。

“咻!”第二面紧随。

穿过最后一辆兵车时,踏雪长嘶一声,董牧已射落所有旗子。胡车儿勒住马,难得露出赞许:“比在陇西时稳了。记住,河东不是草原,这里的敌人不会跟你比谁的马快。”

“好小子!车骑之术都学会了!”

董卓的笑声从演武场入口传来。这位刚满五十一岁的河东太守穿着绛色官袍,腰间玉带束得笔直——这是他在洛阳领旨时新做的礼服,只是走起路来,仍带着沙场老将的沉雄。身后跟着十六岁的庞德,穿着身玄色劲装,手里捧着两柄铁剑。

“爹。”董牧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董卓走上前,手指敲了敲他的肩头:“胡车儿教你中原战法,爹教你董家的‘破阵剑’。在河东,刀是军伍的本事,剑才是官场的体面。”

说着,他从庞德手里接过一柄剑,递给董牧。“看好了,这剑法是你爷爷在长安学的,就三式——点、崩、截。当年他凭这三式,在京兆尹府前逼退过刺客。”

董卓的动作比在陇西时收敛了些,却更显凌厉:第一式“点”,剑尖如流星,直取咽喉;第二式“崩”,手腕一抖,剑身在半空划出弧线,格开对手兵器;第三式“截”,剑锋急转,拦腰扫出,角度刁钻。

“在河东,”董卓收剑回鞘,声音压低了些,“杀人不用刀,用剑更体面。你得学会什么时候用刀,什么时候用剑。”

董牧点头。他知道父亲的意思——在凉州,靠刀说话;在河东,得懂些“规矩”。

白日练剑习射,夜里董牧总缠着二十二岁的兄长董琰读书。董琰已从安定郡来到安邑,正在整理《左传》,案几上还放着新抄的《盐铁论》——那是河东太守必看的典籍,因为这里有天下闻名的盐池。

“阿牧,你看‘重耳奔狄’,”董琰指着竹简,“晋地自古便是戎夏交汇之处,河东更是如此。治理这里,光靠军威不够。”

董牧看着窗外的盐池方向,那里灯火通明——父亲正派重兵看守,盐税是河东的命脉。他忽然道:“哥,昨天我去盐池,见那里的吏员苛待煮盐的胡人,是不是不妥?”

董琰放下竹简,眉头微蹙:“那些是小月氏余部,朝廷称‘湟中义从胡’,本就归太守管辖。但……苛待确实不该。”

这是董牧在河东发现的新问题:这里的胡人不如陇西的羌人彪悍,却更懂中原的规矩,也更会记仇。

这年夏初,董卓带董牧去盐池巡查。

盐池岸边,数百名胡人正围着铁锅煮盐,汗水顺着脸颊流进盐卤里。一个小吏拿着鞭子,正抽打一个动作慢的胡人老者。

“住手!”董牧勒住马,高声喝止。

小吏回头见是太守之子,赶紧跪下:“小公子,这胡人偷懒……”

“煮盐一日,他能偷多少懒?”董牧翻身下马,走到老者身边,“给他碗水。”

老者接过水,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感激。董卓走过来,看了董牧一眼,对小吏道:“按规矩发饷,再敢苛待,杖二十。”

回府的路上,董卓忽然道:“你在陇西护着羌人,在河东护着胡人,倒像个菩萨。”

“爹,”董牧低声道,“湟中胡在陇西时是劲敌,在河东却能煮盐。与其让他们作乱,不如让他们出力。”

董卓勒住马,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比你哥懂实务。”

董牧开始跟着父亲处理公务。

他见过洛阳派来的使者,捧着诏书时满脸倨傲,背地里却收了父亲的厚礼;见过河东的豪强,穿着儒衫,言谈间却句句不离土地与盐利;见过郡府的属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却连马都骑不稳。

他也跟着李傕、郭汜去巡查兵营。李傕在河东收敛了些,却总说“得把盐税换成甲胄”;郭汜话少,却在操练时,把中原士兵整得比西凉军还狠;段煨在河东任都尉,常劝父亲“多与洛阳通声气”。

这些人,在河东的表现与在陇西时截然不同。董牧把他们的变化记在心里,渐渐明白:河东是面镜子,照出了西凉军的粗鄙,也照出了中原官场的虚伪。

一日,胡车儿带他去中条山勘察地形,撞见几个郡兵正在抢夺胡人的羊群。胡人跪地哀求,兵卒却笑得得意。

“他们说这些胡人是‘叛羌余孽’。”胡车儿的声音很沉,“其实是盐池小吏想占他们的草场。”

董牧攥紧了拳头。他忽然懂了:无论在陇西还是河东,压迫都会激起反抗。湟中胡在陇西反,是因为刀;在河东若反,会因为盐。

回去的路上,胡车儿忽然道:“段公当年在并州,也用胡人煮盐。他说‘利之所趋,胡汉无异’。”

董牧抬头看向中条山,夕阳正从山巅落下,给盐池镀上一层金辉。他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在河东,以利结人,比以力服人更有效。

演武场上,董牧再次拿起剑和弓。破阵剑的凌厉,胡车儿教的车骑之术,董琰讲的典籍,还有在河东学到的权衡之术,在他身上渐渐融合。

“小公子的剑法有太守的风范了!”

“车骑之术连洛阳来的校尉都夸!”

“《盐铁论》都能讲得头头是道,真是文武双全!”

属吏们的赞叹声传来,董牧却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这还不够。河东是中原的门槛,过了这道坎,才能真正看清天下的棋局。

阳光洒满安邑城,照亮了他十二岁却异常沉静的脸庞。中条山的风还在吹,带着盐池的咸涩和官场的气息,却吹不散他眼里的光。属于董牧的河东砺刃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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