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四年,夏。
凉州,陇西郡临洮县,董氏祖宅。
建宁四年穿越到汉末,已经过去五年了。董牧躺在凉爽的土炕上,听着窗外的蝉鸣。五岁的他已经能跑能跳,眉眼间褪去了婴儿的圆钝,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这几日陇西多雨,院角的老榆树喝足了水,叶子绿得发亮,像极了他梦中那片连绵的陇山。
眼皮越来越沉,他像是又站在了那片熟悉的白雾里。
“神”又出现了。
其实董牧知道,哪里有什么神。不过是他穿越者的灵魂在夜里苏醒,把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历史碎片、未来的惊涛骇浪,拼凑成一场场“神示”罢了。但他需要这个借口!一个五岁孩童能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除了“神授”,再无其他解释。
白雾里,他仿佛又看到了三岁那年的自己。 那时他刚学会走路,总爱跟在庞德身后,看他喂马、劈柴。庞德已经九岁,个头蹿了不少,挥舞柴刀时虎虎生风。有一次,父亲董卓的部将带来一匹据说是“汗血宝马”的良驹,众人都围着称赞,他却突然拽着父亲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这马中看不中用,它的蹄子太软,走不了陇西的碎石路。”
众人哗然,那部将脸都红了。结果三天后,那匹马果然在训练时崴了蹄子,休养了半个月才好。父亲问他怎么知道,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梦里神告诉我的,说它蹄子像棉花。”
从那以后,“董家二公子得神示”的说法,就在临洮传开了。
白雾流转,他又看到了去年春天的场景。
段煨从长安回来,带来洛阳的消息:朝廷再次下诏,催父亲进京任少府,还说要把他和哥哥董琰接到洛阳“教养”。奶奶气得摔了碗,父亲却在堂屋踱来踱去,显然动了心——那是九卿之位,是多少边将梦寐以求的荣耀。
夜里,他故意尿床,哭得惊天动地。父亲过来哄他时,他抽抽噎噎地说:“我梦见……梦见洛阳城里有好多穿黑袍的人,拿着刀要砍我们……神说,不能去,去了就回不了祖宅了。”
他还拉着父亲的手,指着院角那棵被雷击过的枯树:“神说,就像那树,看着高大,根断了,早晚要倒。咱们的根在陇西,不在洛阳。”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撕碎了诏书,对段煨说:“告诉洛阳,我董卓生是陇西的人,死是陇西的鬼!谁想动我的兵,先问问陇西的羌人和这把刀!”
如今想来,那番话半是孩童呓语,半是他精心编排的“神示”。他知道,这是阻止父亲重蹈历史覆辙的关键一步——一旦离开陇西,失去兵权,董卓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阿牧,醒了?”
奶奶的声音把他从梦境里拉出来。董牧揉了揉眼睛,看见奶奶端着一碗浆水面走进来,脸上带着笑:“刚才又说梦话了,是不是神又跟你说啥了?”
董牧坐起来,接过碗,小口吃着。浆水的酸香混着麦香,是陇西特有的味道。他点点头,故意压低声音:“神说,今年秋天会有好收成,但要防备先零羌趁机来抢粮。”
奶奶的眼神一凛:“你跟你爹说去。”
董牧心里有数。他知道,这几年会有一个秋天,先零羌会联合湟中胡叛乱,史称“湟中义从胡之乱”,正是这场叛乱,让父亲董卓得以名正言顺地扩充兵力,成为凉州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要做的,不是阻止这场叛乱,而是让父亲提前准备,打得更漂亮,损失更小。
下午,父亲董卓回来了。
他刚从金城巡视回来,晒得黝黑,手里提着个布包,一进门就喊:“阿牧,看爹给你带啥了!”
是一把小巧的铁剑,剑身打磨得发亮,剑柄缠着防滑的红绸。董牧眼睛一亮,接过来挥舞了几下,有模有样。这几年,他跟着庞德练劈柴、站桩,力气比同龄孩子大得多,已经能勉强挥舞这把小剑了。
“庞德呢?”董卓问。
“在后面练箭呢。”董牧说。
董卓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那小子是块好料,跟他爹一样勇猛。你俩好好练,将来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董牧知道,父亲说的是真心话。这几年,他有意无意地“指点”庞德——比如告诉庞德“射箭时呼气要匀”“挥刀时重心要低”,这些都是他从现代格斗知识里简化来的。庞德一点就透,进步飞快,如今在少年里已是无敌手,深得父亲器重。这正是他想要的——培养一个与自己同龄、绝对可靠的武力支柱。
正说着,段煨来了,手里拿着几张羊皮纸:“将军,滇吾派人送地图来了,标注了先零羌的几个据点。还说,愿意派三千骑兵助我们防备。”
董卓接过地图,哈哈大笑:“还是滇吾够意思!”
董牧凑过去看。羊皮纸上画着简陋的山川河流,用朱砂标着几个三角形——那是羌人的部落。他知道,这是父亲多年经营的结果,也是他这几年“神示”的功劳。
去年烧当羌的粮食歉收,他“梦见”某处山谷有野麦,让庞德带着羌人去寻,果然找到了不少。滇吾感激得不行,说董家二公子是“草原的福星”,两家的关系比以前更铁了。
“爹,”董牧指着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山谷,“神说,这里可以埋伏。”
那是先零羌南下的必经之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董卓看了一眼,眼睛亮了:“好小子,跟爹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立刻召集将领,指着那个山谷布置起来。段煨看着董牧,眼神里满是惊叹,又带着几分敬畏——这孩子的“神示”,似乎从未错过。
傍晚,哥哥董琰回来了。
他已经十五岁了,在安定郡学有所成,说话条理清晰,还带了几本新抄的竹简。见了董牧,就拉着他讲《孙子兵法》,不过去年他娶了妻生了个女儿,带董牧的时间就少了,在这个混乱的边地,总是要早点生养的。
“阿牧,你上次说‘兵不厌诈’,先生说这话深合兵法要旨。”董琰笑着说。
董牧心里得意。那其实是他前世背的,却被哥哥当成了“神示”。他故意问:“哥哥,那你说,咱们陇西的兵,跟洛阳的兵比,谁厉害?”
董琰想了想,说:“洛阳的兵装备好,但咱们的兵熟悉山地,还有羌人帮忙。各有胜负吧。”
“不对,”董牧摇摇头,小大人似的,“咱们的根在陇西,守着家打,就厉害;要是跑到洛阳去打,就不厉害了。神说,‘守家如守心,心乱了,啥都守不住’。”
董琰愣住了,随即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先生也说,‘地利不如人和’。”
董牧看着哥哥认真的样子,心里很满意。他知道,哥哥将来要走文官的路,要去长安、洛阳打交道。他要让哥哥也明白,陇西才是董家的根,无论何时都不能丢。
夜色渐深,董牧躺在炕上,听着父亲和段煨在堂屋讨论防务,声音沉稳有力。窗外,庞德在练夜课,刀风呼啸,带着少年人的锐气。远处,羌人的篝火在夜色中闪烁,像一颗颗温暖的星。
他知道,自己这几年的“布局”
父亲守住了陇西,兵权稳固,威望日增;
庞德成长迅速,成了他最信任的伙伴;
烧当羌的联盟更加牢固,成了可靠的外援;哥哥董琰也开始理解实务的重要性,不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这一切,都藏在一个五岁孩童的“梦话”和“神示”里,不露痕迹,却坚实地铺就了前路。
董牧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历史的车轮还在滚滚向前,湟中胡的叛乱、黄巾的战火……很快就要来了。但他不怕。
因为他知道未来的路,更因为他已经播下了种子。
在这片陇西的土地上,在祖宅的夯土墙下,在他和庞德的刀剑里,在哥哥的竹简上,在父亲和羌人的酒碗中。
种子会发芽,会长大,会变成守护董家的森林。
而他,董牧,会看着这一切发生。
在一个个“神示”的夜晚,在一次次看似无意的童言稚语里,把历史,引向一条全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