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妞妞醒了。
林砚已经熬好了一锅喷香的小米粥,粥里卧着两个荷包蛋。
他把五十块钱用布包好,塞进妞妞的枕头底下,然后才把女儿抱起来。
“爸爸。”妞妞揉着眼睛,小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香。”
“吃饱了,爸爸带你去供销社。”林砚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喂到妞妞嘴边。
妞妞小口小口地吃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砚,好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
吃完饭,林砚给妞妞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抱着她出了门。
那五十块钱,他没动。
怀里揣着的那个油布包,比五十块钱重得多。
他现在就像走在悬崖的边上,底下是看不见的深渊,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他必须像往常一样,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林砚还是那个死了老婆,一心只想挣钱养活闺女的糙汉子。
抱着妞妞一出现在村里,路上的风向就变了。
前两天,村里人看他,是看笑话,是可怜。
今天,那些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是躲闪,是害怕。
几个聚在墙根下晒太阳的婆娘,看见他过来,立马闭了嘴,低着头假装纳鞋底。
林砚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村里唯一的小卖部。
“老板,称二斤肉,割块肥的。”他把妞妞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出几张零钱。
这是他干活那天,王富贵婆娘塞给他的饭钱,还剩下点。
小卖部的老板手脚麻利地割了肉,用草绳捆好。
他又给妞妞称了半斤水果糖,用油纸包起来。
妞妞抱着那包糖,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从头到尾,林砚都没提那五十块钱的事。
这钱,是村里公出的,他要是今天就大手大脚花起来,村里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犯嘀咕。
他抱着妞妞,拎着肉,慢慢往家走。
路过村口大槐树的时候,赵春花正跟几个女人在说话。
看见林砚,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扫过他,又落在他怀里的妞妞身上,没敢再像以前那样凑上来。
林砚从她身边走过,连眼角都没斜一下。
快到家时,他绕了个弯,往村东头的知青点走去。
苏晚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看见他过来,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苏老师。”林砚站定在院子门口,没进去。
“林砚同志,有事吗?”苏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妞妞的病好了,我想着,是不是该送她去学堂认几个字。”林砚说得一本正经,“她也三岁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苏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你进来吧,我们屋里说。”
进了那间小屋,苏晚把门带上。
屋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怎么样?”林砚开门见山。
苏晚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他。
“我把本子上的记录,按时间和地点重新排了一遍。”她指着纸上的字,声音压得极低,“你看这里,‘南货’和‘北边’,出现的频率最高,而且每次交易的数额都不小。”
“这是什么?”
“我猜,是人。”苏晚的脸色有些白,“我查了报纸,前两年,南方有些地方闹饥荒,不少人往北边跑。有人就做起了倒卖人口的生意。”
林砚的心沉了下去。
“再看这里。”苏晚的手指滑到纸的中间,“‘红砖’、‘窑’、‘南坡’这几个词,在七月份之前,出现过三次。”
“村子南边,是有一座废弃的砖窑。”林砚立刻反应过来。
“对。”苏晚点头,“那里荒无人烟,地势复杂,是最理想的交易或者藏东西的地点。”
她抬头看着林砚,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凝重。
“王琴最后一次记录,是七月二十八号,情人坡,‘大货’,‘全清’。”
苏晚的呼吸有些急促,“我怀疑,他们那天交易的,不是普通的人口,可能是更值钱的东西。而且,他们所谓的‘全清’,可能不是交易完成,而是他们想黑吃黑,把货全部吞掉。”
林砚没说话,他想起了王二强那句“好几百块钱”。
“所以,他们俩死了。货,也不见了。”林砚接上她的话。
“对。”苏晚看着他,“那个‘佛爷’,丢了货,一定会找。他找不到货,就会找知道货在哪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现在,那个本子在你手上。如果‘佛爷’知道,你就是下一个目标。”
林砚把那张纸叠好,揣进口袋。
“与其等他来找我,不如我先去找他留下的东西。”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了。“你疯了?你要去那个砖窑?”
“我没有别的选择。”林砚的声音很平静,“那个地方,很可能还藏着他们没来得及脱手的东西。那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唯一的证据。”
“太危险了!”苏晚站了起来,“你这是去送死!”
“我女儿还在家等我。”林砚看了她一眼,“我不能死。”
苏晚看着他,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决绝。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林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一个女同志,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你懂什么是证据吗?”苏晚反问他,“你知道哪些东西能交给派出所,哪些东西一沾手就会要了你的命吗?你知道怎么在不破坏线索的情况下取证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林砚问住了。
他会杀人,会打架,可这些,他确实不懂。
“你去了,只会更危险。”林砚皱着眉。
“留在村里,就安全了?”苏晚自嘲地笑了笑,“从我帮你作证,借钱给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不安全了。赵春花能编排出我们俩的谣言,那个‘佛爷’就能顺藤摸瓜,查到我头上。”
她看着林砚,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林砚看着她,这个看似柔弱的城里女老师,骨子里却有股不输男人的韧劲。
他终于点了下头。
“天黑以后,你在村口等我。”
夜色再次笼罩了整个村庄。
林砚把熟睡的妞妞安顿好,在门口的锁上,用一根头发丝做了个不起眼的记号。
他没带锄头,只在腰后别了一把磨得锋利的短柄镰刀。
他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
苏晚已经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等着了,她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背着一个布包。
两人没有交谈,只是对视一眼,就一前一后,朝着南边的山坡走去。
废弃的砖窑像一只趴在地上的巨大怪兽,黑洞洞的窑口,像是怪兽张开的大嘴。
“本子上说,‘南三洞,左七步,见星光’。”苏晚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些抖。
林砚点点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找到了最南边的第三个窑洞。
他打头,苏晚跟在后面,两人走了进去。
窑洞里一股呛人的霉味,脚下是碎掉的砖块和瓦砾。
林砚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了一根。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窑洞的内壁。
他从左边的墙壁开始,往前走了七步,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在布满蛛网的墙壁上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都是实的。
苏晚也凑了过来,借着火光仔细看。
“你看这里。”她指着墙角的一块砖。
那块砖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深一些。
林砚把火柴递给苏晚,伸出手指,在那块砖的缝隙里抠了抠,一块松动的泥土掉了下来。
他用力一推,那块砖被他推进了墙里。
一股冷风从砖洞里吹了出来,火柴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砖洞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天上的星星。
林砚把手伸进去,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个开关。
“咔哒。”
他面前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个更小的空间,靠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箱。
林砚走进去,用镰刀撬开了木箱的锁。
箱盖打开,苏晚倒吸了一口凉气。
箱子里,不是钱,而是一排排用油纸包着的长条。
林砚撕开一个,里面是黄澄澄的金条。
除了金条,箱子底下还有几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黑色的膏状物,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腻气味。
“是鸦片。”苏晚的声音都变了。
就在这时,窑洞的入口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巨石,从上面滚了下来,死死堵住了他们进来的洞口。
整个窑洞,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林砚,苏知青,多谢你们帮我找到了东西。”
一个阴冷的笑声,从被堵死的洞口外面传了进来,那声音,无比熟悉。
“现在,你们就下去,陪王琴那个蠢女人吧!”
黑暗中,火柴的微光再次亮起,苏晚和林砚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洞外,一个佝偻的影子,正缓缓举起手中的猎枪,枪口对准了被堵死的洞口。
是村长,王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