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伸向拉链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金色的气焰还在他身上烧着，能把钢铁融化的温度，却暖不了他冰凉的指尖。
他真的怕。
怕拉开这层黑色的布，看到的会是一张他再也无法记起的脸。
可是他必须看。
这是院长妈妈。
那个会在他饿肚子时，偷偷多塞给他一个面包的妈妈。
那个会在他跟蒙特打架后，一边骂他，一边笨拙地给他上药的妈妈。
那个用自己微薄的薪水，撑起了几十个孩子天空的妈妈。
卡罗特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剧烈颤抖的手，稳了下来。
他捏住冰冷的金属拉链，缓缓向下拉开。
声音在这片废墟上，格外刺耳。
一张安详却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
院长妈妈的脸上还带因为笑气而扭曲的痕迹。
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她太累了。
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
卡罗特的胸口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张脸，可指尖在距离脸颊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他散去了黄色气焰，轻轻的擦掉院长妈妈脸庞上的泥土。
“妈……”
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呢喃，从他嘴里溢出。
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啪嗒。
滴在黑色的裹尸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默默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
他动作轻柔地将拉链重新拉上，盖住了那张让他心碎的脸。
卡罗特缓慢站起，转过身看向周围那些“哥哥姐姐”们。
他们脸上同样挂着泪，表情悲伤又无助。
“我要带他们走。”
卡罗特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把院长妈妈，还有弟弟妹妹们，都带走。”
“找一个哥谭外，有山有水，风景最好的地方，把他们葬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人群一阵骚动。
之前那个穿着牛仔夹克的年轻女孩，艾米，迟疑着开口。
“卡罗特……可是……这不合规矩。”
“他们……需要死亡证明，火化，还有墓地购买手续……”
“我们可以凑钱！在哥谭给院长妈妈他们买一块最好的墓地！”
另一个男人也跟着附和。
“对！艾米说的对！我们不能就这么把他们带走，这是违法的！”
“大家一起出钱，风风光光地办一场葬礼！”
“我们不能让院长妈妈走了还这么冷清！”
“对，我们出钱！”
“算我一份！”
人群里响起一片附和声，他们七嘴八舌，都表示愿意出钱出力。
卡罗特听着他们的话，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发现来的都是熟面孔。
都是那些跟他一样，从孤儿院出去后，在哥谭底层摸爬滚打，过着普通日子的家人。
至于那几个听说混得风生水起，开了公司，当了老板的……
一个都没来。
卡罗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真的笑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
“钱？”
卡罗特反问了一句。
“你们觉得，院长妈妈缺的是钱吗？”
他伸手指了指脚下的这片废墟，指了指远处的哥谭市。
“她，还有他们，是死在这座城市里的！”
“是被这座城市里的人渣，活活害死的！”
“你们现在要凑钱，把他们买回这座城市的一块地里？”
“然后呢？”
“让那些人渣，开着车从他们的墓碑前路过，在他们的坟头上蹦迪狂欢吗？！”
卡罗特的音量陡然拔高，金色的气焰随着他的情绪，再一次暴涨！
呼——！
狂暴的气流以他为中心炸开，吹得所有人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地上的碎石“哗啦啦”地再次悬浮起来，在他周身环绕飞舞。
“哥谭的土，太脏！”
“脏得让我恶心！”
“这里的土，会脏了他们下辈子的轮回路！”
艾米和其他人都被他这副样子吓得脸色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只是普通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眼前这个浑身发光的男人，真的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除了能吃，干啥都慢半拍的卡罗-特吗？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蒙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看着那个被金色光芒包裹的背影，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太大了。
这他妈已经不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了。
这是蚂蚁在仰望太阳。
他刚刚居然还想跟这种怪物动手？
操！老子刚才是在跟阎王爷叫板？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卡罗特不再理会那些被吓傻的家人。
他转过身，重新蹲下。
他没有用手去搬，只是伸出手，把气分了出来，虚托在那些裹尸袋的下方。
那十几个或大或小的黑色袋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从冰冷的地面上，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举到了半空中。
它们静静地悬浮着，围绕在卡罗特身边。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在场所有人最后的心理防线。
“哦，我的老天……”
艾米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
其他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卡罗特站起身。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只是迈开步子，朝着废墟外走去。
那些悬浮在半空中的裹尸袋，也随着他的脚步，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很慢，很稳。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跟上。”
“或者滚开。”
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没有威胁，没有命令。
只是一句平淡的陈述。
蒙特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金色背影，和他身后那支沉默的送葬队伍。
他咬了咬牙，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二话不说，迈开大步就追了上去。
艾米和其他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犹豫和挣扎。
最终艾米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一个人动了其他人也就不再犹豫。
他们是家人。
就算害怕，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
也要一起走。
一行人，就这么组成了一支哥谭市有史以来，最诡异，也最肃穆的送葬队伍。
一个浑身发光的男人走在最前面。
他的身后，漂浮着十几具尸体。
再后面跟着一群满脸悲伤，却又眼神坚定的普通人。
他们默默的走在哥谭凌晨空旷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