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北返途中。
时值暮春,官道两侧杨柳依依,田野间已有农人耕作。车队行得不快,一来萧青瓷伤势仍需调养,二来此番归去与来时心境已大不相同——来时是藩王郡主入京贺寿,归时是镇国公主奉旨督办封印。
马车内,萧青瓷靠坐在软垫上,手中把玩着那枚“护国佛女”金印。印身三寸见方,上刻螭龙盘绕,底部是太后亲笔所书“护国佛女”四字篆文,蕴含一丝皇家气运。有此印在,天下官府僧众皆需配合她行事。
“还在想京城的事?”海长空坐在对面,将剥好的橘子递过去。
萧青瓷接过,掰了一瓣入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想,也不全想。京城之事已了,陈阁老伏诛,太后彻底掌权,三殿下地位稳固。接下来……”
她看向车窗外飞逝的景色:“是该专心准备封印之事了。七寺血脉传人,如今已聚齐六位,只差最后一位——金顶寺的传人,可有消息?”
海长空点头:“家父来信,说金顶寺传人已经找到,是江南陆家的嫡子陆清尘。此人年方十八,三年前拜入金顶寺修行,上月刚刚突破化罡境。陆家已经答应,下月初便让陆清尘北上。”
“江南陆家……”萧青瓷沉吟,“我记得陆家是江南四大世家之一,以诗书传家,怎会让嫡子出家修行?”
“这其中有些缘故。”海长空道,“陆清尘幼时体弱,有高僧说他命中带煞,需入佛门化解。陆家本不舍得,但三年前他突发怪病,药石罔效,最后是金顶寺方丈亲自出手才救回。陆家感恩,便让他拜入寺中,如今算是带发修行。”
萧青瓷了然:“原来如此。那这位陆公子性情如何?”
“据家父说,陆清尘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在江南有‘小诗仙’之称。只是……”海长空顿了顿,“性子有些孤傲,不喜俗务,醉心佛法诗文,对江湖之事不甚关心。”
“不关心江湖,却要卷入封印之事。”萧青瓷轻笑,“恐怕没那么容易说动。”
“所以家父让长空转告郡主,若要陆清尘全力相助,需投其所好——他痴迷古籍善本,尤其对佛经孤本趋之若鹜。若能寻得一两部失传佛经,或许能让他心甘情愿北上。”
萧青瓷眼睛一亮:“佛经孤本?天龙寺藏经阁中,倒是有几部珍本。看来得给慧明大师去封信了。”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下。
前方传来赵勇的喝问:“什么人拦路?!”
萧青瓷掀开车帘望去。
官道中央,站着三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皆是一身青衫,背箱负笈,像是赶考的士子。为首者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此刻正躬身作揖:
“晚生江宁府举子林文修,与两位同窗赴京赶考,途经此地,盘缠用尽,求贵人施舍些银钱饭食。”
话说得客气,但萧青瓷却眉头微皱。
江宁府举子?如今已是四月,春闱三月便已结束,哪还有此时赴京赶考的?况且这三人虽做书生打扮,但脚下步履沉稳,呼吸绵长,分明是有修为在身。
“赵勇,给他们十两银子,一袋干粮,让他们让路。”萧破军的声音从前面马车传来。
“是。”赵勇取钱粮递上。
那林文修接过,千恩万谢,却并未立即离开,反而问道:“敢问车上可是镇北王车驾?晚生久闻王爷威名,不知可否拜见一面?”
萧青瓷与海长空对视一眼。
有问题。
“父王旅途劳顿,不见外客。”萧青瓷开口,“三位既已得银钱,便请让路吧。”
林文修抬头看向萧青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位想必就是青瓷郡主?不,如今该称镇国公主了。公主殿下,晚生有一事相求——”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晚生偶得前朝名画《寒江独钓图》,听闻王爷酷爱书画,特此献上,只求王爷指点一二。”
画轴展开,果然是一幅水墨山水,笔法苍劲,意境悠远。但萧青瓷神念扫过,却感知到画轴中暗藏玄机——有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丝极阴邪的气息。
“小心!”她低喝。
话音未落,林文修三人同时暴起!
画轴中射出数十枚淬毒银针!同时三人各持兵刃——林文修使判官笔,左侧书生使铁骨扇,右侧书生使软剑,直扑萧青瓷所在马车!
“保护公主!”赵勇拔刀迎上。
但林文修三人修为竟都不弱,皆是化罡境中期!且配合默契,三招之间便冲破亲卫防线,杀到车前三丈!
海长空正要出手,萧青瓷却按住他。
“让我来。”
她推开车门,缓步下车。
白衣在春风中微微飘动,九岁的女童面对三名化罡境刺客,神色平静如水。
“白莲教余孽?”她问。
林文修冷笑:“公主好眼力。圣母有令,取你性命者,赏黄金万两,封护法之位!”
“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萧青瓷抬手,慈悲剑未出鞘,只是以剑鞘点向最先冲来的铁骨扇。
叮!
剑鞘与铁骨扇相撞,那书生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崩裂,扇子脱手飞出!他骇然急退,萧青瓷却如影随形,剑鞘再点,正中他胸口膻中穴。
书生闷哼倒地,气脉被封。
另外两人见状,一左一右夹攻。判官笔点向眉心,软剑刺向肋下。
萧青瓷身形微晃,竟从两人夹击中穿过,反手两记手刀,精准砍在二人后颈。两人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三招,制伏三名化罡境。
赵勇等人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郡主厉害,却没想到厉害到这种地步——化罡境在她面前,竟如孩童般不堪一击。
萧青瓷走到林文修面前,蹲下身:“说说吧,白莲圣母现在何处?还有什么计划?”
林文修咬牙:“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口中问出半个字!”
“有骨气。”萧青瓷点头,却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扎入他耳后某处穴位。
林文修浑身一颤,眼中渐渐泛起迷茫。
“告诉我,白莲圣母在哪里?”萧青瓷声音轻柔,带着奇特的韵律。
“在……在江南……姑苏城……寒山寺……”林文修眼神涣散,喃喃道。
“她去江南做什么?”
“找……找金顶寺传人……陆清尘……圣母说……要在他北上之前……控制他……”
萧青瓷眼神一凛。
果然,白莲圣母也在打七寺血脉的主意。
“还有什么计划?”
“圣母说……封印之事……必须在重阳之前阻止……否则血魔大人……无法出世……所以……所以要在六月前……除掉萧青瓷……或控制所有血脉传人……”
六月前?如今已是四月末,只剩一个多月时间。
萧青瓷又问了些细节,这才拔掉银针。林文修清醒过来,惊骇地看着她:“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你说了些实话。”萧青瓷起身,“赵勇,把他们押下去,好好审问。尤其是江南那边的布置,我要知道详情。”
“是!”
处理完刺客,车队继续前行。
海长空神色凝重:“郡主,白莲圣母亲自去江南,陆清尘恐怕有危险。我们要不要……”
“要,但不是现在。”萧青瓷坐回车内,“江南是白莲圣母经营多年的地盘,我们贸然前去,容易落入圈套。况且——”
她看向北方:“当务之急是先回北境,集结已到的六位传人,商议对策。至于陆清尘……”
她想了想:“海少主,麻烦你修书一封给令尊,请他暗中保护陆清尘,并设法让他提前北上。另外,转告陆家,就说我愿以天龙寺三部失传佛经相赠,请陆公子务必在五月中旬前抵达北境。”
海长空点头:“好,我这就写信。”
萧青瓷望向车窗外,心中思忖。
白莲圣母动作越来越快,看来血魔封印的松动程度,比她想象的更严重。必须抓紧时间了。
三日后,北境城在望。
时近黄昏,夕阳将城墙染成金红。城门大开,赵虎、李豹、孙鹰、钱莺四人率众在城外十里亭等候多时。见车队到来,赵虎第一个冲上来。
“王爷!郡主!你们可算回来了!”他嗓门依旧洪亮,“京城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郡主如今是镇国公主了?乖乖,咱们北境也有公主了!”
钱莺白了他一眼:“什么咱们北境,郡主本来就是咱们的郡主——现在是公主了!”
她上前,仔细打量萧青瓷,眼圈一红:“郡主瘦了,也黑了。这一路受苦了。”
萧青瓷笑道:“钱莺姐,我没事。倒是你们,这段时间北境可好?”
“好得很!”李豹接话,“郡主推行的新政效果显着,春耕顺利,商路畅通。就是……”
“就是什么?”
孙鹰冷冷道:“就是有些人不安分。王爷、郡主不在期间,北境十七家商行联合涨价,囤积粮种,被我们按郡主留下的章程处理了。但最近又冒出一个‘青龙会’,专在边关走私盐铁,行事隐秘,我们抓了三次都没抓到首脑。”
青龙会?
萧青瓷记下这个名字:“详细说说。”
进城路上,李豹将青龙会之事禀报清楚。
这青龙会是一个月前突然出现的,专做走私生意,从北狄走私马匹、皮草入关,再从北境走私盐铁、茶叶出关。他们行事狡猾,每次交易地点都不同,且有许多眼线,官府一有动作便提前撤走。
“更可疑的是,”赵虎压低声音,“我们抓到的几个青龙会小喽啰,身上都有这个。”
他递上一枚铁牌。
铁牌巴掌大小,正面刻着青龙,背面是一个“莲”字。
“又是白莲教?”萧青瓷眼神转冷。
“应该是。”钱莺点头,“我们审问过,那些喽啰根本不知道上层是谁,只说是‘莲夫人’的手下。每次交易,都是莲夫人的亲信出面。”
莲夫人……白莲圣母的一个化身?
萧青瓷将铁牌收起:“此事我会处理。先回府,我要见见那几位已经到了的血脉传人。”
回到镇北王府,简单梳洗后,萧青瓷来到议事厅。
厅中已有六人在座——慧明大师坐在首位,其次是海长空,另外四人分别是:
天龙寺传人顾清源,二十七八岁,一身灰色僧袍,面容平和。
白云寺传人白云子,是个女冠,三十许岁,气质清冷。
罗汉寺传人罗刚,四十出头,虬髯虎目,一身横练功夫。
菩提寺传人木桑,是个老僧,须眉皆白,手持念珠。
加上净业寺的慧明大师、东海海家的海长空,六寺血脉已至其六。
见萧青瓷入内,六人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诸位不必多礼。”萧青瓷走到主位坐下,“都是为封印之事而来,当以道友相称。请坐。”
众人落座。
慧明大师率先开口:“公主,老衲已与诸位道友商议过,七寺血脉齐聚,需在七月十五中元节,于天龙寺举行‘七星朝元’大典,以七件信物为引,七人合力,方能加固封印。如今只差金顶寺传人陆清尘。”
顾清源接话:“陆师弟那边,我已修书催促。但他性子孤傲,回信只说‘机缘未至’,不肯提前北上。恐怕……”
“恐怕是白莲圣母从中作梗。”萧青瓷将林文修的口供说出,“白莲圣母如今在江南,目标就是陆清尘。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他尽快离开江南。”
众人神色凝重。
白云子蹙眉:“若白莲圣母真在江南,陆道友恐有危险。我白云寺在江南有些香火情,可派人暗中保护。”
“不必。”萧青瓷摇头,“白莲圣母要的是控制陆清尘,不是杀他。短期内他应该无性命之忧。但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她看向众人:“我有一个想法——既然陆清尘痴迷佛经孤本,我们便以此为饵。天龙寺藏经阁中,可有金顶寺失传的《金刚顶经》?”
顾清源点头:“确有一部残卷,是当年金顶寺遭劫时流落出来的。但那是寺中至宝,方丈恐怕……”
“宝物再好,也要用在刀刃上。”萧青瓷道,“我会修书给天龙寺方丈,以镇国公主之名借阅此经,并承诺大典之后原物奉还。同时,请顾师兄亲赴江南,以送经为名,接陆清尘北上。”
她顿了顿:“顾师兄到江南后,不必隐藏行踪,反而要大张旗鼓。白莲圣母若知天龙寺高僧携重宝前来,必会有所动作——到时,我们便可引蛇出洞,一举擒之。”
慧明大师抚掌:“公主好计策!既解陆道友之危,又可反制白莲圣母。”
“但此计凶险。”罗刚沉声道,“江南是白莲教地盘,顾道友孤身前往,恐有危险。”
“所以不是孤身。”萧青瓷看向海长空,“海少主,令尊在江南可有得力人手?”
海长空微笑:“海家在江南有十三处分号,高手近百。我可传信家父,全力配合顾道友。”
“好。”萧青瓷拍板,“那就这么定了。顾师兄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海少主,麻烦你立即传信。”
众人又商议了些细节,这才散去。
萧青瓷独自坐在厅中,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江南……白莲圣母……
她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金印。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