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北境第三日,入河东道地界。
河东多山,官道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时值初夏,草木葱茏,山间雾气氤氲,时有猿啼鸟鸣,更添几分幽深。
萧青瓷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山道狭窄,仅容两车并行。左侧是陡峭山壁,右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崖壁上老松斜挂,云雾在谷中翻涌,望之心悸。
“过了前面鹰嘴崖,便是平阳驿。”萧破军闭目养神,却似对路况了如指掌,“今夜在那里歇脚。”
“父王来过这里?”
“二十年前,追剿北狄残部时路过。”萧破军睁眼,目光悠远,“那时鹰嘴崖还有悍匪盘踞,劫掠商旅。我带三百亲卫,一夜荡平匪寨,悬首三十于崖上示众。自此,这条商路太平了二十年。”
他说得轻描淡写,萧青瓷却能想象那一夜的血腥。
正说着,车队忽然停下。
前方传来亲卫队长的喝问:“何人拦路?!”
萧青瓷神念铺开,探向前方。
鹰嘴崖最险处,山道被数十块巨石堵死。巨石前站着三个黑衣人,蒙面持刀,气息沉凝——竟是三个化罡境!
亲卫队长打马上前,厉声道:“镇北王车驾在此,速速让开!”
为首黑衣人冷笑:“等的就是镇北王。”
他挥手,两侧山壁忽然冒出上百弓弩手,箭矢寒光对准车队!
“有埋伏!”亲卫们拔刀护住车驾。
萧破军却纹丝不动,只淡淡道:“青瓷,你觉得该如何?”
萧青瓷已感知清楚,对方虽有百人,但除了那三个化罡境,其余皆是凡武七八品,不足为虑。只是这地形险要,若强攻,难免伤亡。
“父王,让女儿试试。”她掀帘下车。
海长空骑马靠近,低声道:“郡主小心,那三人刀法路数……似是军中出身。”
萧青瓷微微颔首示意,缓步上前,行至车队前三丈处停下。
“诸位拦路,所求为何?”她声音清亮,在山谷间回荡。
为首黑衣人打量她,眼中闪过惊疑——情报说萧青瓷九岁,可眼前这女童气度从容,面对百名弓弩手面不改色,这份定力,怕是许多老江湖都不及。
“留下镇北王,其他人可活命。”黑衣人沉声道。
“若我说不呢?”
“那便玉石俱焚!”黑衣人挥手,弓弩手拉满弓弦。
萧青瓷笑了。
她忽然抬脚,轻轻一跺。
这一跺看似随意,却蕴含神通境修为。地面微震,一股无形气浪以她为中心扩散开去!
两侧山壁上,那些弓弩手脚下山石忽然松动!惊呼声中,数十人立足不稳,从崖壁上滚落!所幸山壁有树木藤蔓遮挡,摔下去也多是轻伤,但弓弩阵型瞬间大乱。
三个黑衣人脸色大变:“你……”
“我耐心有限。”萧青瓷语气转冷,“说出幕后主使,我可留你们性命。否则——”
她抬手,指向堵路的巨石:“这些石头怎么来的,就让你们怎么回去。”
话音落,她周身金光一闪。
神通境威压全力释放!
三个黑衣人如遭重锤,连退数步,气血翻腾。他们虽是化罡境,但与神通境差距如隔天堑,在这威压下,连拔刀都困难。
“你……你竟已至神通?!”为首黑衣人声音发颤。
九岁的神通境,闻所未闻!
萧青瓷不答,只看向那些巨石。她双手结印,口中轻诵佛号。
随着诵经声,堵路巨石忽然泛起淡淡金芒。接着,在一众惊骇目光中,数十块巨石竟缓缓浮空而起!
“这……这是……”海长空瞪大眼睛。
“天龙寺‘移山诀’。”萧青瓷声音平静,“我练得还不到家,只能移些小石头。”
小石头?
那些巨石每块都重逾千斤!
在众人呆滞注视下,巨石缓缓飘向路边,整齐码放在崖壁旁,让出通路。整个过程不过十息,却震撼了所有人。
三个黑衣人彻底失去战意,扑通跪地。
“郡主饶命!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是……是平阳太守刘文举。”为首黑衣人咬牙道,“他让我们在此截杀王爷,许诺事成后每人赏金千两,提拔为校尉。”
萧青瓷眼神一冷:“刘文举?区区太守,也敢截杀藩王?”
“他说……说朝中有大人物撑腰,即便事情败露,也能保我们周全……”
“大人物?”萧青瓷追问,“是谁?”
“这个……小人实在不知。”黑衣人磕头,“刘太守只说是京里的大人物,连他都得罪不起。”
萧青瓷沉吟片刻,看向萧破军。
萧破军不知何时已下车,负手而立,面色如霜。
“平阳太守刘文举,本王记得他。”萧破军缓缓道,“五年前任河东道监察御史,曾弹劾本王‘拥兵自重’。后来不知走了谁的门路,外放为平阳太守,捞了不少油水。”
他走到黑衣人面前:“刘文举现在何处?”
“在……在平阳驿等候消息。”
“等消息?”萧破军冷笑,“等本王的人头吧。”
他转身下令:“车队继续前进,直奔平阳驿。海少主,劳烦你带几个人,押着这三个俘虏跟在后面。”
海长空抱拳:“王爷放心。”
车队重新启程,穿过鹰嘴崖。
萧青瓷回到车中,眉头微蹙:“父王,刘文举一个太守,敢做这种事,背后定有人指使。”
“自然是朝中那些人。”萧破军淡淡道,“不过他们也太小看本王了,以为派个太守、几个化罡境就能成事?”
“那我们现在去平阳驿……”
“抓人。”萧破军眼中寒光一闪,“既然他们敢伸手,本王就把这只手剁了,扔回去给他们看看。”
萧青瓷点头,又想起什么:“不过父王,我们这样大张旗鼓去抓太守,会不会……”
“会不会打草惊蛇?”萧破军笑了,“要的就是打草惊蛇。本王倒要看看,草里还藏着多少蛇。”
他看向女儿:“青瓷,记住,有时候退让不会换来太平,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该亮剑时,就要亮剑。”
“女儿明白。”
车队加速,傍晚时分抵达平阳驿。
驿丞早已得信,率驿卒在门外跪迎。见车队到来,他战战兢兢上前:“下官平阳驿丞王有福,恭迎镇北王、郡主……”
“刘文举呢?”萧破军打断他。
驿丞脸色一白:“刘太守……刘太守他……”
“跑了?”萧青瓷挑眉。
“是……是……”驿丞冷汗直流,“半个时辰前,刘太守忽然带着家眷和十几车财物出城,往……往南去了。”
“南边是黄河渡口。”萧破军冷笑,“想渡河南下?传令,派三十轻骑追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亲卫队长领命而去。
萧青瓷却道:“父王,刘文举既然敢跑,定有接应。女儿愿带人先去渡口查探。”
萧破军看着她,眼中闪过欣慰:“好,准。海少主,劳烦你陪青瓷走一趟。”
“长空义不容辞。”
两人各带十名亲卫,轻骑出驿,直奔黄河渡口。
平阳驿距黄河二十里,快马两刻钟即到。夜色初降时,众人已至渡口。
渡口灯火通明,停着十几艘大小船只。最大的一艘官船旁,数十名家丁正在往船上搬运箱笼,忙乱不堪。
船头站着个锦衣中年,不断催促:“快!快搬!船家,再加十两银子,立刻开船!”
正是平阳太守刘文举。
萧青瓷勒马停在高处,神念扫过渡口。
除了刘文举的家丁,渡口周围还藏着三十余名黑衣人,气息隐匿,皆是好手。渡口对面的芦苇荡中,还泊着三艘快船,船上人影绰绰。
“有埋伏。”她低声道。
海长空也察觉了:“看来刘文举只是诱饵,真正的杀招在渡口。”
“那就将计就计。”萧青瓷唇角微扬,“海少主,你带人从左侧绕过去,截住芦苇荡的快船。我正面会会他们。”
“郡主一人……”
“放心。”萧青瓷策马而下,“这些人,还不够看。”
她单骑奔向渡口,白衣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刘文举看到来人,先是一怔,随即狂喜:“只有一个小丫头?哈哈哈,天助我也!来人,拿下她!”
那些搬运箱笼的“家丁”忽然扔掉手中物件,抽出藏在箱中的刀剑,扑向萧青瓷!
与此同时,渡口周围的黑衣人也现身杀出,呈合围之势!
萧青瓷不慌不忙,在马背上凌空跃起。人在半空,腰间慈悲剑已然出鞘!
剑光如月华泻地。
第一剑,斩断最先冲来的三人刀锋。
第二剑,点在第四人眉心,那人闷哼倒地。
第三剑,荡开五柄从侧面袭来的长剑。
她身形飘忽,如穿花蝴蝶,在数十人围攻中游刃有余。每一剑都不致命,却精准废掉对方战力——或点穴,或断筋,或震散真气。
不过十息,渡口已倒了一片。
刘文举看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往船上跑:“开船!快开船!”
船夫正要解缆,芦苇荡方向忽然传来惨叫!
三艘快船燃起大火,火光映红半边天。海长空带人从芦苇荡杀出,将船上埋伏的弓弩手尽数拿下。
渡口对面,萧青瓷已清完杂兵,缓步走向官船。
刘文举瘫坐船头,面如死灰。
“刘太守,跑得挺快。”萧青瓷跃上船头,剑尖轻点他咽喉,“说说吧,谁指使你的?”
“我……我不知道……”刘文举颤声道。
“不知道?”萧青瓷剑尖下移,点在他丹田处,“那我废了你的修为,再慢慢问,可好?”
“别!别!”刘文举崩溃,“我说!是……是陈阁老的门生,吏部侍郎张怀仁传的话!他说只要事成,就调我入京任刑部侍郎,还许诺白银十万两!”
“张怀仁……”萧青瓷记下这个名字,“还有呢?渡口这些埋伏,是谁的人?”
“是……是白莲圣教。”刘文举痛哭流涕,“张怀仁说他们会派人接应,我只需把王爷引到渡口……”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渡口水面忽然炸开,一道白影破水而出,直袭萧青瓷后背!
这一击蓄势已久,快如闪电!
萧青瓷仿佛背后长眼,身形不动,反手一剑刺出!
叮!
剑尖与来者兵刃相撞,火星四溅。
那白影借力倒翻,落在船桅上,正是白琉璃。
她今夜未蒙面,脸色却比那日更加苍白,显然伤势未愈。
“圣女还真是阴魂不散。”萧青瓷转身,剑指白琉璃。
“萧青瓷,你以为赢了慈恩寺一战,就能高枕无忧?”白琉璃冷笑,“今夜这黄河渡口,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她双手结印,眉心血莲再现!
但这一次,血莲未攻向萧青瓷,而是射入黄河之中!
河水瞬间翻涌,泛起诡异血光。接着,数十道血色人影从河中爬出,个个面目狰狞,气息阴冷。
“血河尸傀!”海长空惊呼,“她竟炼了这等邪物!”
血河尸傀,以溺水而死的尸体为材,浸泡血池七七四十九日炼制而成。刀枪不入,力大无穷,且无惧疼痛,是最难缠的邪物。
数十具尸傀嘶吼着扑向渡口,见人就杀!
“保护郡主!”亲卫们结阵迎战。
萧青瓷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炼制尸傀,需活取生魂,每一具都代表一条枉死的人命。白琉璃为杀她,竟造下如此杀孽。
“你该死。”她一字一顿。
慈悲剑光华大盛。
这一夜,黄河渡口,剑气纵横,尸傀嘶嚎。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