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七，官道。
雪下了一夜，官道上积了半尺厚的雪，马蹄踩上去咯吱作响。萧青瓷裹着厚厚的皮袄，戴着毛茸茸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她骑的驮马走得不快，但很稳。
慧净跟在旁边，僧袍外罩了件粗布棉袍，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老和尚。两人都易了容——萧青瓷脸上抹了姜黄，显得蜡黄病态；慧净粘了假胡子，眉毛也染白了。
“大师，还有多久能到京城？”萧青瓷问。她的声音也故意压得嘶哑，像生了病。
“按这个速度，腊月二十九晚上能到。”慧净看了看天色，“不过今晚要找个地方投宿，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正说着，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路口有座简陋的茶棚，棚子里坐着几个人，正在烤火喝茶。
“去歇歇脚吧。”慧净道，“马也该喂了。”
两人下马，走进茶棚。棚子不大，摆着四张破桌子，已经坐了三桌人。一桌是两个行商打扮的中年人，一桌是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一桌……是个熟人。
萧青瓷脚步一顿。
那桌坐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黑衣少年，正翘着二郎腿啃烧饼，不是莫小七是谁？他旁边坐着两个汉子，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应该是龙骧卫乔装的。
莫小七也看见他们了，但只扫了一眼，就继续啃烧饼，仿佛不认识。
萧青瓷会意，和慧净在角落坐下，要了两碗热茶，几个馍馍。
茶棚老板是个独眼老汉，一边煮茶一边唠嗑：“这鬼天气，雪说下就下。几位客官这是往哪去啊？”
“去京城探亲。”慧净合十，“老施主，这路上可还太平？”
“太平？”老汉嗤笑，“老和尚你是不知道，前几天这附近闹土匪，抢了好几拨商队。后来听说京城来了官兵，剿了一回，这才消停。”
莫小七插嘴：“老板，听说京城出大事了？太后病了？”
老汉压低声音：“何止病了，听说是被贼人掳走了！现在京城戒严，九门提督亲自把守，进出都要严查。你们要是没紧要事，最好别去。”
萧青瓷心中一紧。太后被掳的消息，已经传到民间了？
“那太后救回来了吗？”她忍不住问，声音还是嘶哑的。
老汉看了她一眼：“小娃娃也关心这个？听说救回来了，但中了邪术，昏迷不醒。宫里太医都束手无策，正张榜求神医呢。”
莫小七突然站起来，走到萧青瓷这桌，一屁股坐下：“小兄弟，你声音怎么了？染风寒了？”
萧青瓷低头：“嗯。”
“我这儿有药。”莫小七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她，“专治风寒的，一次一颗，一日三次。”
递瓶子时，他手指在瓶底快速划了几下——是暗号。
萧青瓷接过，道了谢。等莫小七回自己桌，她才仔细看瓶底，上面用炭灰写了几个小字：“今夜子时，后山土地庙。”
她不动声色地把瓶子收好。
喝完茶，两人继续赶路。走出茶棚一段距离后，慧净低声问：“郡主，那人你认识？”
“是哥哥的朋友，莫小七。”萧青瓷道，“他让我们今夜子时去后山土地庙，应该是哥哥的安排。”
“九殿下知道我们会来？”
“可能猜到了。”萧青瓷望向京城方向，“哥哥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管。”
傍晚时，他们在路边一个小村庄投宿。村里只有一家客栈，破旧但干净。掌柜是个胖大婶，很热情：“两位客官来得巧，就剩最后一间房了。不过炕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萧青瓷和慧净对视一眼——他们这一老一少，扮的是祖孙，住一间房也合理。
“那就麻烦掌柜了。”慧净合十。
房间在二楼，很小，但炕烧得暖和。萧青瓷放下行囊，推开窗看了看。村庄背靠一座小山，山上果然有座小庙的轮廓。
“大师，子时我自己去。”她说，“您留在这里，万一有事，也有个接应。”
慧净沉吟：“也好。但郡主千万小心，带上玉佩，有事就放信号。”
子时，雪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半边脸。
萧青瓷换上夜行衣，悄悄翻窗出去，施展轻功向后山掠去。突破真气境后，她的轻功快了许多，几个起落就到了山脚下。
土地庙破败不堪，庙门只剩半边。她小心走进去，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尊掉漆的土地公塑像。
“来了？”声音从梁上传来。
莫小七从梁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小郡主，你还真敢来啊。九殿下说了，要是见到你，立马绑了送回北境。”
萧青瓷摘下面巾：“我哥呢？”
“在京城忙得焦头烂额。”莫小七叹气，“太后中的血魂咒很麻烦，宫里太医试了各种方法，都没用。九殿下这几天几乎没合眼，又要处理朝政，又要追查火神教，人都瘦了一圈。”
“带我去见他。”
“不行。”莫小七摇头，“京城现在到处都是眼线，王太师余党、火神教残党，还有各路牛鬼蛇神，都盯着九殿下。你去了，等于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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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太后怎么办？”萧青瓷急道，“我有天龙舍利，也许能解咒。”
莫小七眼睛一亮：“真的？那玩意儿还能解咒？”
“慧净大师说可以试试。”
“那也不行。”莫小七还是摇头，“太后在宫里，你进不去。就算进去了，怎么解释你的身份？一个八岁的北境郡主，突然出现在皇宫，还说要给太后治病——谁会信？”
萧青瓷沉默了。确实，她想的太简单了。
“不过……”莫小七话锋一转，“有个机会。腊月三十，太后要移居城外的‘清凉寺’祈福养病。那是太后的私庙，守卫比宫里松。到时候，我可以安排你混进去。”
“腊月三十？”萧青瓷想起赤燎的约定，“那天不是火神教要求交换的日子吗？”
“对，所以九殿下怀疑，移居清凉寺的消息，是火神教故意放出来的陷阱。”莫小七神色凝重，“但他们算准了，就算知道是陷阱，九殿下也得去——因为那是救太后的唯一机会。”
“哥哥打算怎么办？”
“将计就计。”莫小七咧嘴笑，“九殿下调了三千龙骧卫，还有禁军精锐，到时候把清凉寺围成铁桶。只要火神教敢来，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那太后的毒……”
“这就是关键了。”莫小七看着她，“九殿下说，如果能提前解毒，陷阱就失效了。所以……小郡主，你得在腊月三十之前，先给太后解毒。”
萧青瓷皱眉：“可太后在宫里，我进不去。”
“谁说要进宫了？”莫小七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太后明晚子时，会秘密出宫，到城南的‘静心庵’暂住一夜。那是太后的私产，只有几个心腹知道。我们可以在那儿动手。”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静心庵后墙有棵老槐树，翻过去就是后院。明晚子时，我在这儿接应你。”
萧青瓷仔细记下位置：“好。但慧净大师要跟我一起，解咒需要他帮忙。”
“行，老和尚武功高，多个帮手也好。”莫小七收起地图，“不过小郡主，我得提醒你——静心庵虽然守卫不严，但太后身边肯定有高手。万一被发现，你就说是九殿下请来的神医，千万别暴露身份。”
“我明白。”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萧青瓷才返回客栈。
慧净听完计划，点头道：“可行。但郡主，解咒之时，你需要全身心投入，不能受干扰。老衲会为你护法，但万一……”
“没有万一。”萧青瓷握紧玉佩，“大师，我们一定会成功。”
腊月二十八，夜。
静心庵坐落在城南的竹林里，环境清幽。今夜无月，只有几点寒星。庵里很安静，只有几间禅房亮着灯。
子时整，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后墙，落在院子里。正是萧青瓷和慧净。
莫小七从阴影里闪出来，低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穿过回廊，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禅房。房外守着两个老嬷嬷，正在打瞌睡。
莫小七弹出两枚石子，点在嬷嬷睡穴上。两人身子一软，缓缓倒下，被他扶住靠在墙上。
“只有一炷香时间。”莫小七推开门，“快。”
三人闪身进屋。
禅房里点着安神香，太后躺在软榻上，面色灰败，眉心那道血色符文已经蔓延到额头。她呼吸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萧青瓷心中一痛，连忙上前，握住太后的手：“姨祖母……”
慧净迅速布下阵法——用佛珠在地上摆了个莲花阵，又在四角点上檀香。
“郡主，坐在这里。”他指着阵法中央，“将玉佩放在太后胸口，然后运转《大日如来真经》。老衲会引导佛力，净化血咒。”
萧青瓷依言照做。她盘膝坐下，将玉佩放在太后心口，然后双手结印，开始运功。
玉佩泛起金光，越来越亮。慧净坐在她身后，双掌抵住她背心，将精纯佛力灌入。
金光顺着萧青瓷的手臂，流到玉佩，再传入太后体内。太后身体一震，眉心血色符文开始颤动。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冷笑：“果然来了。”
“砰！”
窗户炸开，三道红影掠入！正是赤燎，还有两个火神教护法——都是生面孔，但气息阴冷，至少化罡境。
莫小七拔剑挡在萧青瓷身前：“你们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们会来？”赤燎狞笑，“因为静心庵的消息，就是我们放出去的。九皇子以为将计就计，殊不知，我们也在将计就计。”
他看向正在运功的萧青瓷：“小郡主，终于等到你了。大祭司有令，抓你回去，炼成‘血神子’！”
话音未落，三个护法同时出手！魔火、毒针、鬼爪，齐齐攻向萧青瓷！
莫小七剑光如龙，拦住两个。但赤燎的幽冥魔火直扑萧青瓷！
关键时刻，慧净忽然睁眼，左手继续输送佛力，右手一掌拍出！
“大日如来掌！”
金色掌印与魔火相撞，轰然炸开！气浪将禅房内的家具震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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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燎倒退三步，惊愕道：“老秃驴，你还有余力？”
慧净嘴角溢血，但神色不变：“老衲拼了这条命，也要护郡主周全。”
“那就去死吧！”赤燎双手结印，周身魔焰暴涨，“幽冥火海！”
整个禅房瞬间被魔火笼罩。莫小七和两个护法都被逼退，慧净也要分心抵挡。
萧青瓷正处于运功关键时刻，不能分心。她能感觉到，血魂咒正在被净化，但还需要时间。
眼看魔火就要烧到她身上，她怀中的玉佩突然自动飞起，悬浮在半空，金光大盛！
金光所过之处，魔火如冰雪消融。赤燎闷哼一声，被金光扫中，倒飞出去，撞破墙壁摔到院里。
另外两个护法大惊，想要逃跑，但莫小七已经缠住他们。
萧青瓷抓住机会，全力运转真气。玉佩金光如瀑布般倾泻到太后身上，那道血色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
终于，符文彻底消失。
太后“哇”地吐出一口黑血，缓缓睁开眼。
“姨祖母！”萧青瓷收功，扶住她。
太后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笑了：“是……瓷儿吗？你长得……真像清漪……”
“是我，姨祖母，您没事了。”
院外传来厮杀声——是龙骧卫到了。赵琰亲自带队，将火神教残党团团围住。
赤燎见大势已去，咬牙道：“撤！”
他掏出一个血色符篆，往地上一摔。血光炸开，三个人影瞬间消失——是血遁符。
赵琰冲进禅房，看见太后醒了，又惊又喜：“皇祖母！您……”
“哀家没事。”太后虚弱地摆摆手，看向萧青瓷，“多亏了这孩子。”
赵琰这才看见妹妹，脸色一变：“瓷儿！你怎么……”
“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萧青瓷打断他，“火神教可能还有后手，先离开这里。”
赵琰点头，命令龙骧卫护送太后回宫。
回宫的路上，太后一直握着萧青瓷的手，不肯松开。她看着这个外孙女，眼中满是慈爱：“瓷儿，苦了你了。这么小，就要担这么重的担子。”
“不苦。”萧青瓷摇头，“能救姨祖母，瓷儿高兴。”
到了皇宫，赵琰安排萧青瓷和慧净住在景阳宫的偏殿——那里最安全。太后被送回慈宁宫，太医检查后确认，血魂咒已解，只需静养。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凌晨。
赵琰来到偏殿，看着妹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说了让你别来，偏要来！”
“我不来，太后怎么办？”萧青瓷反问。
赵琰语塞，叹了口气，将她搂进怀里：“傻丫头……哥是怕你出事。”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萧青瓷在他怀里蹭了蹭，“哥，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赵琰眼神转冷，“腊月三十，清凉寺。火神教以为太后还在他们掌控中，一定会来。到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大祭司会来吗？”
“可能会。”赵琰点头，“不过瓷儿，那天你待在宫里，哪儿也别去。剩下的，交给哥。”
萧青瓷想说什么，但看到哥哥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最终点头：“好。但哥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一定。”
窗外，天快亮了。
腊月二十九，京城暗流涌动。
而远在北境的萧破军，此刻刚收到徐晃的急报：
“王爷，边关急报——北狄大汗铁木真亲率十万大军，已到边境三百里外！”
萧破军握紧战报，望向京城方向。
父女二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各自面对一场风暴。
而这个年，注定过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