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青瓷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她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床帐——是王府自己的房间。窗外的天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里有淡淡的药香,还有……桂花香。
“郡主醒了!”
惊喜的声音响起,是她的贴身侍女小翠。小丫头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
“小翠……”萧青瓷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小翠抹着眼泪,“徐将军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说您是脱力昏迷,没有大碍。可您就是不醒,吓死奴婢了……”
萧青瓷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痛,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缠满了绷带,有些地方还渗着血。
“李叔叔……韩爷爷……”她忽然想起葬龙谷的事,心一紧,“他们怎么样了?”
小翠低下头,不说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徐晃推门进来。这位儒将三天没合眼,眼下一片青黑,胡茬都冒出来了。他看见萧青瓷醒了,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郡主,您醒了就好。”
“徐叔叔,李叔叔和韩爷爷他们……”
徐晃沉默片刻,轻声道:“韩老将军还活着,但伤得很重,断了两根肋骨,伤了肺腑,至少要养半年。至于黑牛……”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黑牛他……战死了。尸骨……没找全。”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时,萧青瓷还是觉得心口像被狠狠捅了一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都是瓷儿的错……如果不是瓷儿要去当诱饵……”
“不关郡主的事。”徐晃走到床边,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黑牛是军人,马革裹尸是他最好的归宿。他在天有灵,也不希望郡主自责。”
萧青瓷用力擦掉眼泪:“那……那些坏人呢?”
“死了七个,跑了五个。”徐晃眼中闪过寒光,“红莲被方丈残念重创,虽然逃了,但修为大损,没个三年五载恢复不了。剩下四个化罡境,被我们围杀三个,跑了一个。”
他顿了顿:“慧净大师追红莲去了,说要清理门户。”
萧青瓷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景象:“那个老和尚的虚影……真是天龙寺方丈?”
“是。”徐晃点头,“慧净大师临走前说,方丈二十年前就在轮回玉中留下残念,为的就是引出红莲这个叛徒。只是没想到,开启残念的契机,会是郡主您摔玉佩那一摔。”
他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郡主,您当时……是故意摔的?”
萧青瓷点点头:“瓷儿想,既然玉佩是佛门宝物,应该没那么容易摔坏。万一摔坏了……反正也不能给他们。”
徐晃苦笑:“您这是赌命啊。万一真摔碎了怎么办?”
“碎了也比落到坏人手里好。”小姑娘眼神坚定。
徐晃看着她,许久,叹了口气:“您越来越像王爷了。”
提到王爷,萧青瓷才想起父亲还在闭关:“爹爹……知道了吗?”
“王爷闭关之处有阵法隔绝,应该还不知道。”徐晃顿了顿,“不过……王爷闭关前交代过,如果北境出大事,可以强行唤醒他。末将犹豫再三,还是没敢打扰。郡主怪末将吗?”
萧青瓷摇头:“爹爹的伤要紧。瓷儿没事,北境也没事。”
“真的没事吗?”徐晃苦笑,“黑牛战死,韩当重伤,军中士气低落。京城那边又传来消息,王太师以‘损兵折将、丧师辱国’为由,要夺王爷的兵权。江南粮道彻底断了,西域借来的五万石粮食,只够支撑一个月。”
一连串的坏消息,让萧青瓷的心沉到谷底。
但她很快打起精神:“徐叔叔,咱们还有多少兵力?”
“能动用的,还有十五万。”
“粮食呢?除了那五万石,还有多少存粮?”
“各地官仓加起来,还能凑出十万石。但那是最后的储备,轻易不能动。”
萧青瓷想了想:“一个月……够了。徐叔叔,瓷儿有个主意。”
“郡主请讲。”
“咱们可以……以战养战。”
徐晃一愣:“什么意思?”
“北狄刚被打残,西域火神教也伤了元气。”萧青瓷分析道,“这个时候,他们肯定觉得咱们不敢再动。如果咱们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既能抢到粮食,又能提振士气。”
徐晃瞪大眼睛:“主动出击?打谁?”
“打北狄残部。”萧青瓷眼中闪过与她年龄不符的冷光,“他们王庭被烧,粮草被抢,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咱们不用派大军,就派轻骑,分成十队,专门抢他们的牛羊、马匹、粮食。抢完就走,不跟他们硬拼。”
徐晃倒吸一口凉气。
这主意……太疯了。
但仔细一想,好像可行。
北狄人以游牧为生,牛羊就是他们的粮食。现在正是秋末冬初,牛羊肥壮,马匹也养好了膘。如果能抢到一批,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可这样会不会激怒北狄,让他们再次南下?”
“他们现在没能力南下。”萧青瓷摇头,“黑牛叔叔烧了他们的王庭,杀了他们的大将,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就算想报复,也得等明年开春。”
她顿了顿:“而且咱们抢完就撤,不占他们的地盘,他们不会为了这点牛羊跟咱们死磕。等他们缓过劲来,咱们的粮食危机也过去了。”
徐晃在屋里踱了几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好!”他一拍桌子,“就按郡主说的办!末将亲自带队!”
“徐叔叔不能去。”萧青瓷却摇头,“您得坐镇镇北城。可以让各营副将带队,每队五百轻骑,分十路出击。抢到的东西,三成归将士,七成充公。”
徐晃看着她,忽然笑了:“郡主,您这算计……跟王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萧青瓷小脸一红。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徐将军,九皇子求见,还带来一个人。”
“请进。”
赵琰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文士穿着月白长衫,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气质儒雅。
“青瓷妹妹,你醒了!”赵琰看见萧青瓷,眼睛一亮,“这位是江南沈家的二掌柜,沈文渊先生,沈万三的族弟。”
沈文渊躬身行礼:“草民见过郡主,徐将军。”
“先生不必多礼。”萧青瓷看向赵琰,“赵琰哥哥,沈先生是……”
“沈先生带来了沈家的诚意。”赵琰递上一本账册,“沈家愿意以成本价向北境供粮,每月五万石,持续一年。条件是……希望郡主能答应沈家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徐晃警惕地问。
沈文渊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家主写给郡主的亲笔信。家主说,只要郡主看完信,就会明白。”
萧青瓷接过信,拆开。
信很长,足足写了三页。开篇是客套话,中间是供粮的具体条款,最后……提到了沈清漪。
“……当年清漪堂妹出嫁前,曾将一物托付于沈家保管,言明若其女长大成人,便交还之。此物乃清漪生母遗物,关乎其身世之谜。今闻郡主聪慧果敢,有乃母之风,特命文渊携物北上,物归原主……”
萧青瓷心跳加速。
她继续往下看。
“……另,清漪之死,确有蹊跷。当年宫中太医诊断是‘产后体虚,风寒入体’,然据沈家暗中查访,清漪病逝前三月,曾有人暗中下毒。下毒者与宫中某位贵妃有关,其目的,或与清漪身世及佛门至宝有关……”
看到这里,萧青瓷手一抖,信纸差点掉在地上。
果然!
母亲果然不是病死的!
“郡主?”徐晃察觉不对。
萧青瓷深吸一口气,将信递给徐晃:“徐叔叔,您看。”
徐晃快速扫过,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完后,他盯着沈文渊:“沈先生,这些事,沈家为何现在才说?”
沈文渊苦笑:“徐将军明鉴,沈家虽是江南首富,但毕竟是商贾之家,不敢卷入皇家恩怨。若不是如今王太师步步紧逼,要断了沈家生路,家主也不会下决心与北境合作。”
他顿了顿:“况且,有些事,早了说也无用。郡主年幼时说了,徒增危险。如今郡主已崭露头角,又有王爷庇护,正是时候。”
徐晃沉默。
这话在理。
“沈先生说的‘遗物’,是什么?”萧青瓷问。
沈文渊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打开。
里面是一枚玉簪。
簪身洁白如雪,簪头雕成莲花形状,花蕊处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金色珠子。珠子虽小,却散发着温润佛光,与萧青瓷的玉佩同源。
“这是……”萧青瓷拿起玉簪,指尖触到金珠时,胸口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热。
“这是‘佛骨舍利’。”沈文渊沉声道,“据清漪堂妹说,这是她生母留下的,内蕴佛门功法。堂妹生前曾修习过,但未入门。她嘱咐,若其女有佛缘,可尝试修习。”
萧青瓷握紧玉簪,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磅礴能量。
“沈先生,”她抬起头,“您知道瓷儿的外祖母……是什么人吗?”
沈文渊摇头:“此事沈家也不知。清漪堂妹的生母是突然出现在江南的,来历神秘,与家主相识不久便病逝,只留下尚在襁褓的清漪。家主怜其孤苦,便收养为义女,视如己出。”
谜团越来越大了。
萧青瓷的生母沈清漪,生母来历神秘,身怀佛门至宝,嫁入王府后遭人下毒暗害……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阴谋。
“郡主,”沈文渊又道,“家主还有一句话让草民转告:京城水深,王太师只是明面上的棋子。真正想害王爷和郡主的,另有其人。那人……可能与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
“什么旧案?”
“先帝时期的‘佛门谋逆案’。”沈文渊压低声音,“当年先帝崇佛,引得道门不满。后来有佛门弟子卷入夺嫡之争,先帝大怒,下旨清洗佛门。天龙寺因此封山,许多佛门弟子隐姓埋名。清漪堂妹的生母……很可能就是那时候逃到江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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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晃脸色大变:“你是说,王妃的身世,与佛门谋逆案有关?”
“只是猜测。”沈文渊道,“但若非如此,为何有人要对王妃下毒手?又为何对郡主身上的玉佩如此执着?”
房间里陷入死寂。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萧青瓷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北狄、火神教、王太师……
还有二十年前那场波及整个天下的佛道之争的余孽!
“郡主,”徐晃忽然单膝跪地,“此事关系重大,末将建议立刻禀报王爷!”
萧青瓷却摇头:“爹爹在闭关疗伤,不能打扰。”
“可是……”
“没有可是。”小姑娘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爹爹把北境交给瓷儿,瓷儿就要担起来。徐叔叔,沈先生,今天这些话,还请保密。”
她看向沈文渊:“沈家的粮食,北境收了。这份情,瓷儿记下了。回去告诉沈家主,只要沈家不负北境,北境必不负沈家。”
沈文渊郑重行礼:“草民一定把话带到。”
他又取出一份礼单:“这是家主的一点心意,恭贺郡主康复。”
礼单上列着药材、布匹、书籍等物,最下面一行写着:江南良田千亩,记于郡主名下。
这是投名状。
沈家把一部分家产转到萧青瓷名下,等于把自己和北境绑在一起了。
“沈家主有心了。”萧青瓷点点头,“徐叔叔,您安排沈先生住下,好好招待。”
“是。”
徐晃领着沈文渊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萧青瓷和赵琰。
“青瓷妹妹,”赵琰担忧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萧青瓷摇摇头,握着玉簪,喃喃自语:“赵琰哥哥,瓷儿忽然觉得……好累。”
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累。
她才八岁,就要面对这么多阴谋算计,这么多生死离别。
赵琰在她床边坐下,轻声说:“累了就歇歇。天塌下来,还有王爷,还有徐将军,还有……我。”
萧青瓷看着他,忽然问:“赵琰哥哥,你说那个害死我娘的人……会是谁呢?”
赵琰沉默良久:“能在宫中下毒,又不被察觉的,身份肯定不低。淑贵妃、德妃、贤妃……甚至皇后,都有可能。”
他顿了顿:“青瓷妹妹,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
“我怀疑……我父皇的病,也可能有问题。”
萧青瓷瞪大眼睛:“皇帝舅舅?”
“父皇虽然年事已高,但一向身体硬朗。为何突然病重昏迷?”赵琰声音低沉,“而且病倒的时间,正好是王太师开始针对北境的时候。这一切,太巧了。”
萧青瓷心中寒意更甚。
如果连皇帝都被控制了,那大周的天下……
“赵琰哥哥,”她忽然抓住赵琰的手,“如果……如果有一天,要你在皇位和良心之间选,你会选什么?”
赵琰愣了愣,随即笑了:“我选良心。那个位置,太脏了,我不想要。”
他说得很轻松,像是真的不在乎。
可萧青瓷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是更在乎别的。
“谢谢你,赵琰哥哥。”
“谢什么。”赵琰揉揉她的头,“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护着谁?”
窗外,天色渐暗。
又一天过去了。
而北境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
第二天,徐晃按照萧青瓷的计划,派出十支轻骑队,深入草原抢粮。
同时,镇北城开始实行严格的配给制,百姓每日口粮减半,节省下的粮食充作军粮。
萧青瓷则开始闭关——不是练武,而是研究那支玉簪。
三天后,她终于弄明白了玉簪的用法。
将真气注入簪头的金珠,金珠会投影出一篇功法——《莲花渡世经》。这不是战斗功法,而是疗伤功法,练到高深处,可肉白骨、活死人。
更重要的是,这篇功法与《大日如来真经》相辅相成。同时修炼,事半功倍。
萧青瓷如获至宝,立刻开始修习。
七天后,十支抢粮队陆续归来。
战果辉煌:抢到牛羊三万头,战马五千匹,粮食两万石,还有金银珠宝无数。北狄残部果然没敢追击——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力气报复?
北境的粮食危机,暂时缓解。
消息传回京城,王太师大怒,在朝会上大骂萧破军“纵兵劫掠,与匪无异”。
但骂归骂,他也拿北境没办法——总不能派兵去打吧?现在朝廷的精锐都在防备各地藩王,哪有兵力北伐?
十月末,第一场雪落下。
镇北城银装素裹。
萧青瓷站在城头,望着白茫茫的北方。
李黑牛的衣冠冢就立在城北的山坡上,墓碑朝北——那是他战斗的方向。
“李叔叔,”小姑娘轻声说,“瓷儿会好好守着北境,您放心。”
雪花落在她肩上,很快化去。
像是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