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五,破晓。
镇北王府中门洞开,三十六骑玄甲亲卫肃立两侧,马匹喷着白雾,铁甲映着晨光。府门前停着三辆马车,最前一辆青篷乌木,厚重朴实,是萧破军的座驾。后两辆装满了箱笼,压得车辕咯吱作响。
萧青瓷裹着白狐裘,抱着个小包袱,站在爹爹身边。她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骑装,头发束成男童式样,小脸绷得严肃。
“怕吗?”萧破军低头问。
“不怕。”小姑娘摇头,又补充,“有爹爹在。”
萧破军笑了,将她抱上马车。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熊皮褥子,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萧青瓷趴在窗边,看着熟悉的王府渐渐后退,忽然问:“爹爹,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萧破军在她身边坐下,“等打跑了北狄人,爹带你回来住。”
“那要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萧破军摸摸她的头,“瓷儿想家的话,爹让人把听雪轩的摆设都搬去北境。”
萧青瓷摇头:“瓷儿只要爹爹。”
这话说得萧破军心头发软,将女儿搂紧了些。
马车驶出京城,沿着官道向北。萧十三骑马在前开路,三十六骑分成两列,护着车队。沿途百姓见镇北王旗号,纷纷避让,有胆大的伸长脖子看,想一睹那位传奇郡主的风采。
可惜车帘紧闭,什么也看不到。
午时,车队在官驿歇脚。驿丞早已备好热汤热饭,战马也添了精料。萧破军带着女儿在雅间用膳,简单四菜一汤,但分量扎实。
“王爷。”萧十三进来禀报,“探马来报,前方五十里太平无事。只是……”
“只是什么?”
“有江湖人活动的痕迹,约二十余骑,身份不明。”
萧破军夹了块肉给女儿,头也不抬:“冲着本王来的?”
“不像。他们行踪隐秘,似在追踪什么人。”
“不必理会。”萧破军淡淡道,“若敢靠近,格杀勿论。”
“是。”
用过膳,继续赶路。萧青瓷有些困了,靠在爹爹怀里打盹。萧破军让她枕着自己腿睡,一手轻拍她的背,像小时候那样。
车外风雪渐起,马蹄踏雪声规律而催眠。萧破军闭目养神,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感知着方圆百丈的动静。
十里外有马蹄声,约十五骑,速度不快,似乎在搜索什么。再远处,还有几股气息,散乱微弱,应是寻常百姓。
忽然,他睁开眼。
前方三里,道旁树林里,有一股异常的气息——阴冷、隐晦,像是毒蛇潜伏。更奇怪的是,这股气息似乎在刻意压制,若非他已达神通境,几乎察觉不到。
“十三。”他低唤。
车帘掀开一角,萧十三探头:“王爷?”
“前方树林,有埋伏。”萧破军声音平静,“你护好郡主,本王去会会他们。”
“王爷,让末将……”
“不必。”萧破军将睡着的女儿轻轻放在褥子上,盖好狐裘,“瓷儿在,不宜见血。”
话音落,他已如一片落叶飘出车厢,无声无息落在踏云背上。黑马会意,四蹄发力,如箭般射向前方树林。
林中积雪深厚,枯枝上挂着冰凌。萧破军勒马而立,环视四周:“出来吧。”
寂静。
只有风过树梢的呜咽声。
“本王数三声。”萧破军缓缓抽出长枪,“一。”
左侧树后,一道黑影闪出,手中短刃直刺马腹!同时,右侧、后方、头顶,七道身影同时扑出!刀光剑影,封死了所有退路。
萧破军笑了。
枪出。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是简单一刺、一扫、一挑。但枪速快得拉出残影,枪尖精准地点在每一柄兵刃的薄弱处。
“铛铛铛铛——!”
七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七柄兵刃脱手飞出!七个黑衣人倒飞出去,撞在树干上,口喷鲜血。
只剩最先出手的那个,短刃停在马腹前三寸,再也刺不进——因为枪尖已抵在他咽喉。
“血煞帮余孽?”萧破军问。
黑衣人咬牙:“要杀就杀!”
“有骨气。”萧破军点头,“但本王今日心情好,不杀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北境之事,江湖人莫插手。否则——”
枪尖微微一送,刺破皮肤,血珠渗出。
“本王不介意踏平血煞帮总坛。”
黑衣人脸色惨白,踉跄后退,转身就逃。另外七人挣扎着爬起来,互相搀扶着消失在林中。
萧破军收枪,拨马回返。从头到尾,不过十息时间。
车队继续前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萧青瓷还在睡,小脸在狐裘里埋得更深了些。
萧破军重新将她搂进怀里,心中却在盘算。血煞帮敢在京畿之地动手,背后定有人指使。是朝中政敌?还是……北狄人?
看来这趟北归路,不会太平。
傍晚,车队抵达潼关。
这是北上的第一道雄关,城墙高耸,守军见镇北王旗号,早早开了城门。守将姓赵,是个黑脸汉子,率众跪迎:“末将赵铁山,恭迎王爷!”
萧破军下马,虚扶一把:“赵将军请起。城中可还安宁?”
“一切安好!”赵铁山起身,目光落在从车上下来的萧青瓷身上,连忙又躬身,“这位是郡主吧?末将见过郡主!”
萧青瓷有些无措,看向爹爹。萧破军道:“这是赵叔叔,爹的老部下。”
“赵叔叔好。”小姑娘乖巧行礼。
赵铁山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郡主折煞末将了!”他搓着手,憨笑道,“末将已备好住处,请王爷、郡主随我来。”
住处是将军府后院,虽不奢华,但干净暖和。赵铁山特意让人生了地龙,又备了热汤热水,周到得很。
晚膳设在前厅,菜色简单但量大:炖羊肉、烤饼、大锅菜,还有一坛烈酒。赵铁山陪坐下首,有些不好意思:“关城简陋,比不得京城,王爷、郡主将就些。”
萧破军撕了块烤饼,夹了羊肉给女儿:“这样就很好。”
萧青瓷小口吃着,眼睛亮了:“好吃。”
赵铁山这才松口气,给王爷斟酒:“王爷此次北归,可是为了北狄?”
“嗯。”萧破军点头,“新可汗野心不小,得敲打敲打。”
“末将愿为先锋!”赵铁山拍胸脯,“潼关三千儿郎,随时听候调遣!”
“你的任务是守好潼关。”萧破军看他一眼,“北境不缺兵,缺的是稳。”
赵铁山讪讪:“是,末将明白。”
用过膳,萧破军带女儿回房休息。萧青瓷洗了热水澡,换上干净寝衣,坐在床上擦头发。萧破军拿过布巾,笨拙地帮她擦。
“爹爹,赵叔叔人真好。”小姑娘说。
“他是粗人,但忠心。”萧破军道,“当年黑山之战,他带三百人断后,挡了北狄五千骑兵两个时辰。”
“那很厉害呀。”
“嗯,所以爹让他守潼关。”萧破军擦干她的头发,用梳子轻轻梳理,“瓷儿,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危险。到时候,你要听十三叔的话,知道吗?”
萧青瓷点头:“瓷儿知道。爹爹要去打仗吗?”
“可能要打几场。”萧破军不瞒她,“但爹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瓷儿也去。”小姑娘抓住他的手,“瓷儿要看着爹爹。”
萧破军想了想:“可以,但只能在安全的地方看。”
“好!”
父女俩说了会儿话,萧青瓷困了,钻进被窝。萧破军守在一旁,等她睡着,才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清冷,关城寂静。但他知道,这份寂静下,暗流涌动。
“王爷。”萧十三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外,“探马回报,百里外发现北狄游骑踪迹,约百人。”
“来得挺快。”萧破军冷笑,“传令:明日卯时出发,改走西线。”
“西线绕远,且多山路……”
“正好,清理些杂碎。”萧破军眼中寒光一闪,“这一路,不会太平了。”
萧十三领命退下。
萧破军回身看向熟睡的女儿,轻轻为她掖好被角。
瓷儿,爹会护着你,谁也别想伤你分毫。
次日,车队改道西行。
西线是条废弃的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马车颠簸得厉害,萧青瓷被晃得头晕,小脸发白。萧破军将她抱在怀里,以内力护着,她才好受些。
午时,车队进入一段峡谷。
两侧山壁陡峭,积雪压弯了松枝。谷中风声呼啸,如鬼哭狼嚎。萧十三示意车队放慢速度,亲卫们的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爹爹,这里好安静。”萧青瓷小声道。
“嗯。”萧破军应了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太安静了。连鸟雀声都没有。
他忽然抬手:“停。”
车队应声而止。萧破军将女儿交给萧十三:“护好郡主。”随即下马,走到车队前方,长枪顿地。
“出来吧,藏头露尾的鼠辈。”
话音在峡谷中回荡。
片刻死寂后,山壁两侧忽然冒出无数人影!黑衣蒙面,手持劲弩,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三百人!
箭尖寒光闪烁,对准了车队。
一个魁梧身影从高处跃下,落在十丈外。此人满脸横肉,左脸一道刀疤,肩扛一柄开山斧,瓮声瓮气道:“镇北王,留下马车,饶你不死。”
萧破军看了他一眼:“北狄人?”
“是又如何?”刀疤脸狞笑,“听说你车里有个小郡主?我们可汗说了,活捉郡主,赏黄金万两!”
萧青瓷在车里听到这话,小手抓紧了衣襟。萧十三按住她的肩:“郡主别怕。”
萧破军笑了:“就凭你们?”
“加上这个呢?”刀疤脸一挥手。
两侧山壁上,忽然竖起十架床弩!弩臂粗如儿臂,箭矢长逾三尺,箭头泛着幽蓝光泽——淬了毒!
“破罡弩。”萧破军眼神微凝,“北狄王庭的宝贝,居然舍得拿出来。”
“为了你镇北王,值得!”刀疤脸大笑,“放箭!”
“咻咻咻——!”
十支巨箭破空而来!箭速极快,撕裂空气发出尖啸!更毒的是,普通箭矢紧随其后,如暴雨倾盆!
萧破军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长枪抡圆,在身前划出一道银色弧光。弧光所过之处,空气仿佛凝固,飞来的箭矢竟在空中停滞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枪尖点在每一支巨箭的箭头上。
“叮叮叮叮——!”
十声脆响连成一片,十支巨箭被挑得倒飞回去,撞在山壁上,炸起漫天碎石!
与此同时,萧破军左手虚抓,罡气凝成一只无形大手,将射向马车的普通箭矢尽数扫落!
这一切说来慢,实则只在一息之间。
刀疤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到我了。”萧破军轻声道。
他身形一晃,竟从原地消失!下一瞬,已出现在刀疤脸面前!长枪如毒蛇吐信,直刺咽喉!
刀疤脸大惊,开山斧横挡。“铛”一声巨响,斧面被刺穿一个窟窿,枪尖余势不减,点在他肩头。
“噗!”
血花迸溅。刀疤脸惨叫倒退,肩骨尽碎。
萧破军却不追击,转身看向山壁。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鼓起,猛然吐气开声——
“滚!”
一字如惊雷炸响!
肉眼可见的音波扩散开来,山壁上的黑衣人如遭重击,纷纷抱头惨叫,七窍流血!十架床弩被音波震得散架,弩臂折断!
三百人,一吼之威,尽数溃败!
刀疤脸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为何北狄十万大军,会败在此人手下。
这根本不是人,是怪物!
“撤……撤退!”他嘶声喊道。
残存的黑衣人连滚带爬逃窜,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箭矢、破碎的床弩,和斑斑血迹。
萧破军收枪回身,走到马车边。萧青瓷掀开车帘,小脸苍白:“爹爹……”
“吓到了?”萧破军柔声问。
小姑娘摇头,又点头:“有一点。但爹爹好厉害。”
萧破军笑了,将她抱出来:“没事了,继续赶路。”
车队穿过峡谷,一路再无阻拦。只是萧十三清点战场时,发现那些箭矢上,除了北狄的标记,还有一个隐秘的徽记——一只展翅的鹰。
“王爷,这是……”萧十三将箭矢呈上。
萧破军看了一眼,眼神转冷:“金鹰卫。朝廷的人。”
萧十三脸色一变:“朝廷要和北狄勾结?”
“不是勾结,是借刀杀人。”萧破军将箭矢折断,“有些人,不想让本王回北境。”
“那……”
“不必理会。”萧破军淡淡道,“跳梁小丑而已。”
他看向怀中女儿,声音柔和下来:“瓷儿,累了吗?”
“不累。”萧青瓷靠在他肩上,“爹爹,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爹爹手中有兵权,有人怕。”萧破军简单解释,“但他们杀不了爹,也伤不了瓷儿。”
“嗯。”小姑娘点头,“爹爹是最厉害的。”
萧破军抱紧她,望向北方。
前路还有千里,风雨只会更多。但为了瓷儿,为了北境三十万军民,这路,他必须走下去。
当夜,车队在一处废弃驿站歇脚。
萧破军亲自守夜,坐在女儿床边,看着她熟睡。窗外风雪呼啸,屋内炭火温暖。
忽然,他怀中那枚了空大师所赠的玉佩,微微发热。
萧破军取出玉佩,只见玉中那朵莲花,竟泛起淡淡金光。
他眼神一凝,起身走到窗边。风雪中,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快如鬼魅。
“终于来了。”他喃喃道。
将玉佩塞回怀中,他提枪出门,没入风雪之中。
有些麻烦,得在瓷儿醒来前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