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那套“煤饼外交”加“釜底抽薪”的组合拳刚打出去,还没等平州东部和凉州那边溅起多大的水花,一记来自背后的闷棍,却结结实实地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问题出在了内部,出在了他刚刚消化吸收的平州西部。
这记闷棍,不是刀枪,而是一封由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的“万民血书”,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道措辞严厉的太子谕令。
“万民血书”是由几十个原平州西部的乡绅耆老联名签署,内容字字泣血,状告雍州府尹陈野“假借安抚之名,行吞并之实”:强占民田(指分配流民和退伍土匪),横征暴敛(指推行雍州官凭和商税),驱民为奴(指矿区工分制和以工代赈),更兼纵容部下(主要指张彪)欺凌地方,致使平州西部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云云。
这封血书,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绕过了雍州的所有耳目,直接递到了太子赵珩的案头。几乎同时,二皇子一系在朝堂上趁机发难,大肆抨击陈野“穷兵黩武,苛待降卒,激起民变”,要求朝廷严惩,并收回对平州西部的“监管权”。
太子赵珩虽信任陈野,但面对这“确凿”的“民怨”和朝堂压力,也不得不做出姿态。他的谕令紧随而至,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要求陈野“即刻查明平西民情,妥善安抚,严束部下,并将处理详情及平西现状,据实奏报”,字里行间透着“你若处理不好,我也很难办”的压力。
消息传到雍州时,陈野正在工坊里,看着老赵带人安装调试新改进的、利用黑石山铁矿炼出的第一批“高碳钢”打造的犁铧。那犁铧黝黑发亮,刃口闪着寒光,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操他姥姥的!”陈野听完胡老吏几乎是哭着念完的太子谕令,气得一脚踹在旁边一个铁砧上,发出“哐”一声巨响,吓得周围工匠一哆嗦。“老子在前面拼死拼活,又是分田又是赈济,好不容易把人心稳住点,这帮王八蛋在后面给老子捅刀子?!还万民血书?老子看是‘万钱血书’!肯定是那帮被动了奶酪的平州本地豪强和‘独眼狼’手下那些不安分的王八蛋搞的鬼!”
小莲迅速浏览了一遍谕令和血书副本,冷静分析:“哥,此事绝非偶然。血书能绕过我们直送京城,说明内部有人与外界勾结,而且能量不小。太子殿下压力很大,我们必须尽快拿出应对之策,否则前期在平州西部的心血可能白费,甚至引来朝廷的直接干涉。
张彪更是暴跳如雷,提着刀就要往外冲:“妈了个巴子的!肯定是独孤狼那瘸腿狼崽子阳奉阴违!老子这就去平西,把那些写血书的和背后捣鬼的全砍了!”
“给老子站住!”陈野厉声喝止,“你现在去杀人,不正坐实了咱们‘欺凌地方’的罪名吗?到时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速运转。内部出了问题,光靠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刮骨疗毒,同时还要向朝廷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治理的“成效”。
陈野立刻下令,召独孤狼和负责平西政务的周通判火速回雍州城。
两人一到,陈野没给任何好脸色,直接把太子谕令和血书副本摔在他们面前。
独孤狼独眼扫过血书上的名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噗通跪下:“大人!此事绝非卑职所指使!名单上这些人,多是原本地方上的豪强,之前被‘坐山虎’压榨,我等接管后,他们利益受损,尤其是分田和商税,触动了他们的根本!还有几个,是是卑职原先手下不太安分的头目,嫌整编后约束太多,捞不到油水卑职驭下不严,请大人治罪!”他这话半真半假,推卸责任的同时,也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利益分配。
周通判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连作揖:“下官失察!下官失察啊!只忙于安置流民、推行新政,未能察觉地方士绅怨气积累至此”
陈野冷冷地看着他们:“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老子要的是解决办法!”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第一,内部清洗!独孤狼,把你手下那些还想着当山大王、不服管教的刺头,给老子列个名单出来!周通判,把平西各地,特别是跳得最欢、背后搞小动作的豪强地主,也给老子摸清楚!”
“第二,利益再分配!”陈野敲着桌子,“光打压不行,还得给甜头!告诉那些地方豪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支持雍州政令,以后平西的官营产业,比如未来的矿产品加工、商贸运输,可以允许他们参股分红!对于听话、有能力的,甚至可以吸纳进基层管理机构!至于那些底层头目和士兵,表现好的,不仅可以分田,将来立了功,一样可以升官进爵,不比当土匪强?”
他这是要分化瓦解,把潜在的反对者,变成利益共同体的一部分。
“第三,舆论反击!”陈野对小莲道,“立刻组织人手,深入平西各村镇,特别是那些真正受益于分田和以工代赈的百姓中间,搜集他们拥护雍州政令的‘万民伞’、联名信!要搞得比那血书更热闹,更真实!把咱们在平西修的路、挖的渠、分的田、救济的粮食,都给我大肆宣传!让所有人都看看,到底是谁让平西百姓有了活路!”
“第四,”陈野眼中寒光一闪,“技术亮剑!是时候让京城和那帮搞鬼的王八蛋,看看咱们雍州真正的‘实力’了!”
陈野带着众人来到工坊核心区域。这里戒备比之前钱郎中来时森严了何止十倍。
他指着那批新出炉的“高碳钢”犁铧,对老赵说:“老赵,用这钢,给老子打造一批东西出来!”
“大人要打造何物?”
“第一,一批最精良的农具!犁铧、锄头、镰刀,都要!要锋利、耐用,远超市面上任何农具!”
“第二,”陈野拿起一块表面经过特殊处理、泛着幽蓝光泽的钢板,“用这种‘渗碳钢’,给老子打五十副胸甲!不用多,五十副就行!要轻便,要足够坚硬,能扛住寻常弓弩在三十步外的射击!”
“第三,把咱们改进后的水力锻锤和鼓风机,挑选状态最好的一套,给老子彻底检修,确保万无一失!再准备一批咱们用新法炼出的、质量上乘的‘雍州精铁’锭!”
老赵有些不解:“大人,您这是”
陈野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却带着冷意:“老子要请客!请太子殿下派来的‘观察使’,好好看看咱们雍州的‘穷困’和‘落后’!只不过,这次咱们不哭穷了,咱们要‘亮肌肉’!”
几天后,太子特使,一位姓孙的东宫属官,带着太子的殷切期盼和几分审视,抵达了雍州。与钱郎中不同,孙特使态度谦和,但眼神深处透着精明。
这一次,陈野没有安排“破败之旅”。孙特使看到的,是秩序井然的街道,是正在施工的“雍云直道”路段,是田间长势喜人的禾苗(包括那百亩格外精神的占城稻)。
陈野亲自陪同,态度不卑不亢。
“孙大人,前次钱大人来时,雍州初定,百废待兴,难免有些狼狈之处,让朝廷见笑了。”陈野开场就提到了钱郎中,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经过这段时间的整顿与发展,雍州及平西之地,已略有起色,正要向朝廷和太子殿下禀报。”
他首先带孙特使去了平州西部边境的一个村子。这里原本是“血书”中提到的“受害深重”的区域之一。然而,孙特使看到的,却是村民正在新分到的田里辛勤劳作,脸上带着希望;村口贴着醒目的“雍州政令详解”,旁边还有小吏在耐心解答村民疑问;甚至还有几个原本的平州西部小地主,正围着周通判,商讨入股即将成立的“平西矿产运输社”的事情。
陈野指着那些村民和地主:“孙大人,您看。这才是平西真正的民意。之前那封血书,不过是少数利益受损、心怀叵测之徒的污蔑之词!我雍州对待降卒和百姓,一向是秉持太子殿下仁德之心,分田置产,给予活路。至于些许宵小作乱,已按律查处,绝不姑息!”他递上了由小莲组织的、盖满了真实百姓手印的“万民伞”和联名信。
孙特使看着眼前景象,与血书中描述的“民不聊生”截然不同,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
接着,陈野带孙特使来到了工坊。这一次,没有“故障”,没有“落后”。
通红的炉火熊熊燃烧,改进后的水力锻锤发出沉重而有规律的轰鸣,将烧红的钢坯锻打成所需的形状。那台曾经在钱郎中面前“冒烟”的水力鼓风机,此刻正稳定地输出强劲气流。
老赵亲自操刀,用新炼的“高碳钢”打造一把犁铧。只见他熟练地锻打、淬火、回火,最后打磨开刃。一把黝黑锃亮、弧度完美、刃口锋利的犁铧便呈现在孙特使面前。
陈野拿起旁边一把旧的铁犁铧,又拿起新打造的这把,递给孙特使:“孙大人,您掂量掂量,看看。”
孙特使接过,明显感觉新的更轻,但手感更沉实,刃口的寒光也绝非旧犁能比。
陈野随手用旧犁铧往地上一块硬木上一划,只留下一道浅痕。他又用新犁铧轻轻一划,硬木如同豆腐般被切开一个光滑的口子!
孙特使倒吸一口凉气!他是文人,不懂军工,但这农具的锋利和坚固,直观地说明了雍州冶炼技术的巨大进步!
紧接着,张彪带着一队士兵,穿着那五十副新打造的“渗碳钢”胸甲,进行了演示。在三十步外,用强弓硬弩射击,箭矢撞在胸甲上,发出“叮叮”的脆响,却难以穿透,最多留下一个白点!
孙特使看得眼皮直跳!这防护力雍州军的装备,已经精良到这种地步了吗?
陈野适时地“谦虚”道:“孙大人见笑了。这些都是工坊工匠们瞎琢磨出来的,还不成熟,产量也低。主要是为了打造些好农具,让百姓耕田省点力气。顺便给将士们添点保命的家伙,毕竟北狄凶悍,不得不防啊。”
孙特使看着那锋利的犁铧和坚固的胸甲,再回想一路所见雍州与平西的安定与发展,心中已然明了。这陈野,哪里是“穷困潦倒”,分明是“闷声发大财”,实力深不可测!那封血书,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对陈野郑重拱手:“陈府尹治军理政,成效卓着,更是匠心独运,技艺精湛!本官回京,定当向太子殿下如实禀报雍州及平西之真实情形!那些诬告之言,必不使其混淆圣听!”
送走了心满意足、带着“雍州精工”农具和胸甲(作为样品)以及厚厚一沓“真实民意”材料的孙特使,陈野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转身,对身后的独孤狼和张彪冷冷道:“戏演完了,该干正事了。名单都确认了吗?”
独孤狼递上一份名单,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人,都查清楚了。带头闹事的三个豪强,五个原山寨头目,以及两个被收买的我原手下哨探。”
张彪也瓮声道:“俺这边也摸清了,有三个吏员和那边有勾结,传递消息。”
“好!”陈野眼中杀机毕露,“彪子,带你的人,按名单抓人!首要分子,公开审理,明正典刑!胁从者,视情节轻重,或流放矿区劳改,或革职查办!动作要快,要狠!老子要用他们的脑袋,给平西,也给所有盯着老子的人,立个规矩!”
“得令!”张彪狞笑一声,领命而去。
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清洗,在平州西部和雍州内部悄然展开。血腥味暂时压下了暗流,也彻底奠定了陈野对这片新土地的绝对掌控。
陈野站在府衙高处,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对身边的小莲道:“看见没?有时候,亮出獠牙,比一直装孙子更管用。这回,老子既要让朝廷放心,也要让那些魑魅魍魉知道,雍州这块肉,不是谁都能来咬一口的!”
内部的风波,被陈野用“刮骨疗毒”的内部整顿和“技术亮剑”的实力展示,强行平息。雍州这艘大船,在经历了一次内部的颠簸后,船舱更加稳固,朝着未知的航道,继续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