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尾巴像沾了水的鞭子,抽在人脸上依旧生疼,但墙角背阴处那一点点顽强消融的冰雪,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丝湿润土腥气,都在无声地宣告:雍州最难熬的一个冬天,总算他娘的快要过去了。
地坑里挤着过冬的百姓开始陆续返回地面,虽然大部分家当还在坑道里,但能重新晒到太阳,呼吸到不那么浑浊的空气,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工坊的炉火日夜不息,“雍州煤饼”经过一个冬天的改进和大规模生产,烟更小,火力更稳,成本低得令人发指,不仅彻底解决了雍州自身的取暖问题,甚至开始有商人嗅到商机,试探着询问能否采购外销。
陈野裹着那件快包出浆的旧军大衣,站在府衙院子里,眯着眼看了看难得露脸的、没啥热乎气的太阳,狠狠吸了吸鼻子。
“妈的,总算闻着点活人气儿了!”他嘟囔一句,转身走进二堂。胡老吏、小莲、张彪等人早已等候在此,个个脸上都带着开春的干劲儿。
“都别愣着了!”陈野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已经凉透的粗茶灌了一口,“冬天算是糊弄过去了,开春了,都说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折腾?”
胡老吏率先开口,捧着账本:“大人,去岁秋粮入库及藏粮于民,加之海上贸易补充,粮草足以支撑到夏收,甚至略有盈余。‘雍州官凭’因去岁应对得当,信用愈发稳固,流通范围已自发扩展至周边五州。府库因‘基建债券’、‘发展基金’及煤饼、海贸等收入,虽支出浩大,但账面尚可维持。”
小莲接着汇报:“工坊方面,新式织机已试制成功,效率提升三成,开春即可扩大生产,缓解布匹压力。‘艟蜢快船’图纸已完成,待河道解冻即可选点建造。占城稻种已妥善保存,严明正在制定今春扩大试种方案。另外”她顿了顿,“根据各地汇总信息,去岁寒冬,北疆各州皆不好过,尤其是紧邻的平州、凉州,冻饿而死者甚众,流民又有聚集趋势。”
张彪瓮声瓮气地补充:“边境那边,‘坐山虎’消停了一阵,但开春雪化,路好走了,估计那龟孙又得来聒噪涨价。咱们的兵练了一冬天,个个嗷嗷叫,就等着活动筋骨呢!”
陈野听着汇报,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脑子里飞速盘算。形势一片大好?屁!隐患多着呢!外部流民压力,边境不稳,内部发展也需要更多资金和资源。光靠自个儿埋头苦干,速度太慢,得借力,得搞事!
“都说到点子上了!”陈野猛地坐直身体,眼中闪着精光,“开春了,猫冬的畜生都该出来活动了,咱们也不能闲着!老子给你们定个调子,今年,咱们要干三件大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稳住基本盘,消化成果!直道要继续修,农事要抓紧,工坊要扩产,军队要保持战备!这是根基,不能动摇!”
“第二,”他屈下第二根手指,“要把咱们的‘好东西’,卖出去!煤饼、新布、精铁农具、甚至咱们的‘雍州官凭’模式,都是宝贝!不能光在自家院里打转,要变成真金白银,换回咱们需要的东西!”
“第三,”他屈下最后一根手指,眼神变得锐利,“要主动出击,化解外部威胁!流民是隐患,也是劳力!‘坐山虎’是麻烦,也可能是块垫脚石!”
陈野的第一个大动作,就震惊了所有人。他下令,以雍州府衙的名义,向饱受寒冬之苦的平州、凉州等邻近州县,“无偿援助”第一批共计五千块“雍州煤饼”!并且附上简陋的使用说明和“雍州工坊诚意合作招商简章”。
消息一出,连胡老吏都急了:“大人!此乃我雍州秘技,岂可轻易外泄?且无偿援助,府库吃紧啊!”
张彪更是不解:“大人,咱好不容易搞出来的好东西,白送给那帮眼红咱们的家伙?”
陈野嘿嘿一笑,露出白牙:“秘技?屁的秘技!这煤饼说白了就是煤末子加黏土,瞒不了多久!老子主动送出去,赚个名声,还能打个广告!这叫‘煤饼外交’!”
他指着小莲整理的流民报告:“你们想想,那些州县的百姓,冻了一个冬天,突然收到咱们雍州送的救命煤饼,会怎么想?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会往哪儿跑?”
“等他们人来了,看到咱们雍州有饭吃,有暖坑,有工做,还怕他们不留下?咱们修直道、建工坊、开盐场,正缺人手!这叫‘千金买马骨’!用几千块成本几乎为零的煤饼,换来源源不断的劳力,这买卖,亏吗?”
众人恍然大悟,暗道府尹大人这算计,真是深谋远虑!
果然,“雍州煤饼”一到,立刻在周边州县引起了轰动。这黑乎乎的东西,竟然真能烧,还耐烧!无数在寒冬中挣扎的百姓,靠着这几块煤饼熬过了最后一段苦日子,对雍州的观感瞬间扭转。而关于雍州“有粮、有工、不受冻”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开春后,前往雍州的流民数量开始显着增加。陈野早有准备,在边境设立“流民安置点”,甄别登记,身体强壮的补充进工程队和工坊,有手艺的优先录用,老弱妇孺也安排力所能及的活计,统一管理,很快就将这些潜在的不安定因素,转化为了建设雍州的新生力量。
正如张彪所料,开春路通,“坐山虎”的使者又大摇大摆地来了,开口就是“石料”价格再翻一倍,否则免谈。
这次陈野没发火,反而笑眯眯地在府衙二堂接待了使者,堂里还特意多放了几个炭盆,烧的就是雍州煤饼,屋里暖烘烘的。
“贵使一路辛苦,”陈野端着茶杯,语气“温和”,“涨价的事,好说,好说。”
那使者见陈野态度软化,更加得意:“陈府尹是明白人!我们大当家说了,如今这世道,什么东西不涨价?这‘石料’开采不易,运输艰难,价格自然”
他话没说完,陈野打断他,指着炭盆:“贵使觉得,我这屋里暖和否?”
使者一愣,下意识点头:“暖和,比我们山寨里烧柴禾暖和多了。”
陈野笑道:“此乃我雍州特产,‘雍州煤饼’,耐烧,便宜。听说贵寨去岁寒冬,也冻死了不少弟兄?”
使者脸色微变,他们山寨去年冬天确实不好过,缺柴少炭,损失不小。
陈野话锋一转:“你看这样如何?‘石料’价格,就按之前的,一分不涨。但是呢,我们雍州,可以每个月,平价供应贵寨五千块这样的煤饼,保证你们这个冬天不再受冻。如何?”
那使者眼睛瞬间亮了!煤饼的好处他刚才感受到了,这东西对缺柴的山寨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比起虚无缥缈的“石料”涨价,这实实在在的过冬物资更有吸引力!他生怕陈野反悔,连忙答应:“好!就依府尹大人!价格照旧,煤饼每月五千块!”
使者欢天喜地地走了。张彪在一旁憋着笑,等使者走远才哈哈大笑:“大人,您太坏了!用咱们那几乎不花钱的煤饼,就把他给打发了?还保住了‘石料’供应?”
陈野嗤笑:“‘坐山虎’就是个土包子,只看得见眼前那点小利。老子用煤饼吊着他,既稳住了铁矿来源,还能慢慢渗透他的山寨。等时机成熟,连人带矿,老子全都要!””计划。这一次,他的目标不仅仅是雍州本地的士绅,更是那些在寒冬中损失惨重、急于寻找新出路的周边州县商人,甚至包括一些被“煤饼外交”吸引来的、胆子大的外地客商。
他在刚刚完成地基平整的“北疆商贸总汇”工地上,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雍州重点项目招商推介会”。没有高台,没有雅座,陈野就站在一堆建材上,下面黑压压站满了形形色色的商人。
“都静一静!老子不是来跟你们念经的!”陈野拿着铁皮喇叭,开门见山,“今天叫大家来,就一件事:带你们发财!”
下面一阵骚动,有人期待,有人怀疑。
陈野也不废话,直接“路演”:
“看见老子脚下这块地没?未来北疆最大的商贸中心!现在入股,就是原始股东!以后躺着收钱!”
“看见那边冒烟的工坊没?新式织机,出的布又密又便宜!现在投资,就是技术股东!”
“东边的盐场,看见没?晒的是海盐,出的是白花花的银子!现在加盟,就是资源股东!”
“还有咱们的煤饼、海外来的稻种、马上就要下水的快船哪一样不是下金蛋的母鸡?”
他唾沫横飞,把雍州的各项产业吹得天花乱坠,前景描绘得一片光明。但光画大饼不行,陈野深知这点。
“当然!”他话锋一转,“想入股,想加盟,得有条件!第一,得有钱,或者有我们急需的物资、技术!第二,得守老子的规矩!在雍州地界做生意,就得按雍州的章程来!公平交易,依法纳税,谁敢玩猫腻,老子的刀可不认人!”
他朝张彪使了个眼色,张彪很配合地拔出半截鬼头刀,寒光一闪,下面不少商人脖子一缩。
“但是!”陈野又换上蛊惑的语气,“只要守规矩,老子保证你们赚得盆满钵满!看到咱们的‘雍州官凭’没?以后在这商贸总汇,这就是硬通货!看到咱们的直道没?以后货物往来,畅通无阻!看到咱们的军队没?”他指了指远处操练的士兵,“保证你们的安全!”
硬实力展示加软利益诱惑,再加一点点武力威慑,这套“陈氏组合拳”打下来,效果出奇的好。当场就有不少商人表示愿意投资入股,尤其是对煤饼工坊和商贸总汇项目,兴趣极大。连周边几个州县的落魄士绅,都动了心思,想带着所剩不多的家当来雍州搏一把。
招商会搞得红红火火,陈野正志得意满,一封来自东宫的密信,由太子心腹太监亲自送到了他手上。
信中,太子赵珩首先对陈野成功度过寒冬、并搞得风生水起表示赞赏,随即话锋一转,提及朝廷内部对于雍州“坐大”的担忧之声日益高涨,二皇子一系更是紧抓“擅开海贸”、“私炼精铁”、“引种番稻”等事不放,攻击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太子虽尽力周旋,但压力巨大。信末,太子隐晦地提醒陈野,需“有所表示”,以安朝廷之心。
陈野看完信,冷笑连连。“有所表示?不就是想让老子把好处分出去吗?”
他找来小莲和胡老吏商议。
胡老吏担忧道:“大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若朝廷真以为我雍州尾大不掉,恐生祸端。是否适当献出部分技艺,或增加上缴赋税?”
小莲则道:“哥,核心技术不能轻授。但我们可以换种方式‘表示’。”
陈野眯着眼想了想,忽然笑了:“有了!他们不是眼红吗?老子就给他们点‘技术贡品’!”
他下令,让工坊精心制作一批“豪华版”煤饼炉(加了点华而不实的雕花),连同改进后的煤饼制作“公开”流程(关键的火候控制和添加剂比例自然隐去),以及几件用“雍州精铁”打造的、极其精美但实战价值不高的礼仪性兵器,还有一小袋精心挑选的占城稻种,打包送往京城,献给皇帝和太子。美其名曰:“雍州军民,感念天恩,献上微末之技及祥瑞之物,供陛下及朝廷赏玩、参详。”
同时,他亲自给太子回了一封声情并茂、却又暗藏机锋的信。信中大吐苦水,讲述雍州去岁之艰难,守土之不易,发展之艰辛,强调所有作为皆为“稳固北疆,为君分忧”。并“诚恳”表示,若朝廷能加大支持力度,雍州愿为朝廷试种新稻、改良军械、探索海贸,甚至“协助”整顿平州乱局。
“哼,想要老子的技术?可以啊!拿资源来换!想要老子安分?也行啊!给老子更大的自主权!”陈野把信交给太监,脸上带着痞笑,“告诉太子殿下,我陈野,永远是大雍的忠臣,是殿下最锋利的刀!但这把刀,得磨,得喂饱了,才能砍人!”
开春的雍州,如同一架加满了燃料、检修完毕的战争机器,在陈野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总工程师”操控下,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外部流民被吸纳转化,边境威胁被巧妙化解,招商引资如火如荼,就连来自朝廷的政治压力,也被他用“技术贡品”和机锋暗藏的信件暂时顶了回去。
站在初具雏形的“雍云直道”上,看着远方忙碌的工地和田野里开始准备的春耕景象,陈野对身边的张彪和小莲说道:
“看见没?这世道,就像这开春的地,你不动锄头,它就长草。你拼命折腾,它就能给你长出庄稼!”
“老子现在,锄头挥得够勤快了,就等着看,今年到底能收获点啥!”
“不管是粮食,是钱财,还是更大的地盘!”
春风拂过,带来泥土的芬芳,也带来了这个痞帅府尹毫不掩饰的野心。雍州的春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