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云直道”工地上夯土的号子声还在震天响,陈野光着膀子跟民工们一起扛石头的汗珠子还没干透,一记来自朝堂的阴软刀子,就顺着新修的驿道,悄无声息地捅到了雍州的心窝子。
来的是朝廷的公文,不是八百里加急,却比加急更让人心头沉甸甸。公文由户部和工部联合签发,措辞冠冕堂皇,核心意思就两条:一,鉴于北疆渐稳,即日起,恢复对雍州等边州盐铁专卖的严格管制,所有盐引、铁引需经朝廷核准,地方不得擅自开采、销售;二,为充实国库,支援南方水患,今年输往雍州的官盐额度削减三成,官铁额度削减四成,且价格上浮一成。
这公文一到,别说胡老吏吓得脸白,就连一向淡定的周通判都坐不住了,急匆匆找到正在工地上研究怎么用“杠杆组”吊装桥墩石的陈野。
“大人!祸事了!”周通判也顾不上官仪,提着官袍下摆,气喘吁吁,“朝廷朝廷这是要掐断咱们的盐铁来路啊!盐额削减,铁额削减,这这让百姓如何度日?让工坊如何运转?直道还怎么修?”
陈野刚从桥墩基坑里爬上来,浑身沾满泥浆,他接过公文,就着旁边火把的光亮扫了几眼,脸上那点因为技术突破带来的兴奋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静。他没像往常一样破口大骂,只是把公文随手递给旁边的小莲,然后抓起一把泥土,在手里慢慢捻着。
“削减额度?价格上浮?”陈野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刚把雍州从饿殍遍地搞出点人样,他们就在后面扯后腿?还支援南方水患?老子看是支援二皇子那个鳖孙搞小金库吧!”
他这话直指核心,周通判听得头皮发麻,不敢接话。
小莲快速看完公文,秀眉紧蹙:“哥,盐铁是命脉。盐额削减,百姓吃不起盐,要出乱子。铁额削减,我们的工坊、农具、甚至直道建设都要受影响。而且我怀疑,运来的官盐官铁,质量也会大打折扣。”
陈野点点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没错,这他妈是组合拳。先是断量,再是抬价,最后以次充好。想把老子和雍州,慢慢耗死,困死!”
他扔掉手里的泥土,对张彪吼道:“彪子!别摆弄你那破石头了!带几个人,立刻去边境,盯着第一批运来的官盐官铁!给老子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成色!”
张彪领命,带着人连夜出发。
几天后,张彪回来了,带回的消息果然不出所料。首批抵达的官盐,颜色泛黄,杂质极多,用手一捻,能明显感觉到沙砾感,咸味也淡了许多。官铁更是离谱,多是些粗劣不堪的铸铁块,脆而易碎,根本没法用来打造精良的兵刃和工具。
“妈的!掺沙子?!给老子来这套?!”陈野看着张彪带回来的“样品”,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架,“这帮蛀虫!趴在百姓身上吸血还不够,连前线的物资都敢动手脚!”
府衙内,气氛凝重。胡老吏唉声叹气,周通判面色惨白,连几个工坊管事都耷拉着脑袋,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朝廷断了正规来源,还送来次品,这简直是绝境。
“都他妈哭丧着脸干什么?”陈野环视一圈,猛地一拍桌子,“天塌下来了?还是北狄打过来了?老子还没死呢!”
他这一嗓子,把众人的魂儿吼回来些许。
“他们不是要玩吗?好!老子陪他们玩!”陈野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痞气和狠劲的笑容,“他们想用掺了沙子的官盐卡老子脖子?老子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反向卡脖子’!”
他立刻下达了一连串让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小莲!以老子和太子殿下(扯虎皮拉大旗)的名义,给朝廷上奏章!就说雍州军民,感念朝廷恩德,然官盐质量低劣,恐引发民变,为稳定北疆计,恳请朝廷严查盐政蛀虫!同时,‘委婉’地表示,若朝廷一时难以供应合格官盐,为免激起民变,雍州或可‘暂时’自行设法解决部分盐需,以安民心!”
这是先告状,再试探要自主权。
“胡老吏!立刻在雍州境内,特别是靠近边境、有咸水湖或盐碱地的地方,给老子贴告示!征集民间熬制土盐、提炼矿盐的法子!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谁有有效的法子,献上来,验证有效,重赏!老子就不信,离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
这是发动群众,寻找替代方案。
“王老三!”陈野看向一旁待命的王老三,“你手下那些三教九流的兄弟,该动一动了!给老子散出去,去平州,去更西边那些不受朝廷完全控制的部落、土司地盘,打听私盐渠道!告诉他们,咱们雍州,有钱,有粮,有他们需要的布匹、铁器(用次品铁改造的简易农具)、还有‘云溪春’!只要盐,质量好的盐,有多少要多少!价格,比官盐低一成就行!”
这是开辟灰色渠道,经济诱惑。
陈野的奏章一到京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太子一系抓住“官盐掺沙,恐激民变”大做文章,在朝堂上对着户部和二皇子一系的官员穷追猛打。二皇子那边矢口否认,反咬陈野污蔑朝廷,心怀叵测。
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几辆雍州的马车,“恰巧”运送一批“雍州特产”抵达京城,献给皇帝和部分重臣。其中就有用精美礼盒包装的“特制精盐”。
皇帝好奇地打开一盒,只见里面食盐洁白如雪,细腻如沙,与他平日所用宫盐相比,品质犹有过之。盒内还附有一张小笺,上书:“此乃雍州军民,感念天恩,于艰难之际,偶得古法,精心炼制之‘净盐’,虽不及官盐之‘醇厚’(暗指官盐掺沙),然胜在洁净,特献于陛下及诸位大人品尝。”
一同献上的,还有几件用雍州“次品官铁”巧妙改造而成的精美铁艺摆件,以及一坛坛烈性十足的“云溪春”。
皇帝看着那雪白的“净盐”,把玩着那精致的铁艺,再品尝着那烈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哪里还不明白,雍州送来的,既是贡品,更是无声的控诉和示威!控诉官盐质量低劣,示威雍州即便在封锁下,依然有办法弄到好东西!
“查!给朕彻查盐铁转运之事!”皇帝的怒吼声响彻大殿。
那些收了“特制精盐”的重臣,看着手里这明显比官盐好太多的东西,心里跟明镜似的,再替二皇子说话时,底气也不那么足了。
就在朝堂扯皮的时候,雍州境内,陈野的“土法寻盐”和“私盐采购”双管齐下,竟然真的打开了局面。
一个老盐户献上了家族传下来的、利用咸水湖滩晒制粗盐的古法,虽然效率低,但成本也低,能应急。
王老三的人也从西边部落换回了一批质量相当不错的岩盐和池盐,虽然量还不大,但证明了渠道的可行性。
更让陈野惊喜的是,那个从京城拐来的、脾气臭硬的铁匠老赵,带着技术小组,居然用那些劣质官铁,通过反复锻打、渗碳等土法,愣是搞出了韧性不错的“精锻铁”,虽然产量低,但用来打造一些关键工具和兵刃核心部件,绰绰有余!
陈野趁热打铁,在雍州城召开了第一届“雍州盐铁自救交流大会”。会场就设在府衙前广场,露天举行,谁都可以来听。
台上,献上晒盐法的老盐户披红挂彩,拿到了沉甸甸的赏银。
王老三派去的代表,绘声绘色地讲述如何用布匹和酒换来雪白的岩盐。
铁匠老赵更是当众演示如何将一块脆硬的劣铁,千锤百炼成一块韧性强劲的好铁,赢得满堂喝彩。
陈野站在台上,拿着铁皮喇叭,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喊道:“都看见了吧?朝廷不给咱们活路,咱们自己蹚出一条活路!盐,咱们自己能搞!铁,咱们自己能炼!这雍州,是咱们几十万军民的雍州!不是那帮京城老爷们说掐死就能掐死的!”
他举起一块洁白的岩盐和一块老赵锻打出的好铁:“以后,咱们雍州,就卖这种盐!就用这种铁!老子要把这‘雍州净盐’、‘雍州精铁’的名声,打到全天下去!让那帮喝血的老爷们看看,离了他们,咱们活得更好!”
广场上欢声雷动,群情激昂。一股自力更生、不服就干的强悍气息,在雍州上空凝聚。
危机暂时缓解。官盐的运输在朝廷的压力下,质量有所改善,但额度依旧紧张。而雍州自产的“净盐”和通过私渠道获得的盐,以及自锻的“精铁”,已经开始小规模上市,虽然还无法完全满足需求,却像一根坚韧的藤蔓,在夹缝中顽强地生长起来,成为了雍州一条新的、不受制于人的生命线。
陈野站在修了一半、已初见雄姿的“雍云直道”上,看着远方。道路延伸的方向,不仅是地理上的贯通,更是他打破枷锁、迈向真正自主的征途。
“想用盐铁卡老子?”他冷哼一声,抓起一把路边混合了沙土的碎石,在手里掂了掂,随即用力扔向远方,“老子迟早要把这天下所有的卡脖子,都他妈碾碎了铺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崭新的路基上,仿佛一个正在开拓道路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