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勉强捱过了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夜晚。城内的假灶烟雾在天明时分渐渐散去，那些学人叫马嘶的嗓子也喊劈了，只剩下嘶哑的余音。城墙内侧，那段危墙被土包和木桩勉强支撑着，像个打满补丁的破口袋，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城外的北狄大营，经过一夜的侦察和观望，兀良哈的疑心并未完全消除，但耐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派出的斥候回报，并未发现大规模援军行动的痕迹，城内虽有异常动静，但更像是在虚张声势。
“哼，南蛮狡诈，差点被其骗过！”兀良哈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今日，必破此城！让儿郎们饱餐，把‘破城锤’给我推上来！”
朝阳初升，给血腥的战场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光。北狄军队再次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出营寨，阵型比昨日更加严密。而在这潮水前方，几十名壮硕的北狄士兵，推着一辆覆盖着生牛皮、前端装着巨大包铁撞木的攻城锤，缓缓向城门方向逼近！那撞木需要数人合抱，看起来沉重无比，滚动间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如同死神的脚步，敲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他娘的是攻城锤！”张彪瞳孔一缩，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东西可比云梯难对付多了，雍州城的城门虽然加固过，但也经不起这大家伙持续猛撞！
城墙上的守军刚刚因一夜“安宁”而稍缓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了极限。看着那缓缓逼近的钢铁巨兽，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
陈野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疑兵之计只能拖延一时，真正的硬仗还是躲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都慌什么！”陈野的声音依旧粗粝，却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不就是个大了点的木头疙瘩吗？老子有办法治它！”
他转头对胡老吏快速吩咐：“老胡，还记得咱们之前熬制‘金汁’时，旁边备着的那些火油吗？”
胡老吏一愣：“记得，大人，火油还有一些，但不多”
“够了！”陈野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彪子！去找些破布、稻草，扎成球，浸透火油！再找几个臂力好的，不怕死的兄弟过来！”
他又对城下负责辅助守城的民夫喊道：“快！搬石头！大的小的都要，堆在城门洞内侧！把门给我从里面堵死一半！就算门破了，也要让他们进不来！”
命令一道道下达，城头上再次忙碌起来。浸满火油的布球、草团被迅速制备出来，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几个膀大腰圆、脸上带着决死的乡勇被张彪挑选出来，站在陈野面前。
陈野拿起一个浸满火油的草球，掂量了一下，对那几个乡勇道：“看见下面那破木头疙瘩了吗？等它靠近，听老子号令，把这玩意儿点着了，给老子往下扔！不用太准，扔到那攻城锤附近，或者它上面盖的生牛皮上就行！明白吗？”
“明白！”几个乡勇齐声吼道，眼神里既有恐惧，更有一种被委以重任的决然。
就在这时，北狄的进攻开始了。弓箭手依旧进行压制射击，扛着云梯的步兵也再次涌上，牵制城头守军的注意力。而那架巨大的攻城锤，在数十名壮汉的推动和上方生牛皮的掩护下，如同一个移动的堡垒，轰隆隆地朝着城门碾压过来！
“弓箭手！压制推锤的人！”张彪怒吼。
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推锤的北狄士兵，但对方顶着厚重的木盾和生牛皮，伤亡有限。攻城锤依旧坚定地向前移动，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两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城墙上的守军都能清晰地看到撞木上冰冷的金属包边，感受到那地面传来的震动。绝望的情绪开始在蔓延。
“稳住！火球准备！”陈野死死盯着那攻城锤，计算着距离。
八十步，五十步
“点火！”
旁边的乡勇立刻用火把点燃了手中的油浸草球，火焰呼地一下窜起！
“扔！”
几个燃烧的火球带着黑烟，划出弧线，朝着攻城锤飞去！大部分落在了攻城锤前方或侧方，溅起一团团火焰，但也有一两个幸运（或者说精准）地砸在了覆盖攻城锤的生牛皮上！
生牛皮被火油浸染，遇火即燃！虽然火焰一时半会儿烧不透厚重的牛皮和下面的木结构，但那升腾的火焰和浓烟，却让推锤的北狄士兵出现了瞬间的慌乱！推进的速度明显一滞！
“好！”城头上爆发出短暂的欢呼。
但兀良哈显然也预料到了守军可能会用火攻，他立刻下令：“泼水！快泼水！”
跟在攻城锤后面的北狄辅兵，冒着箭矢，提着水囊冲上来，朝着起火的生牛皮泼水。火焰被压制下去，攻城锤再次缓缓启动，距离城门已不足三十步！那巨大的撞木，仿佛下一刻就要狠狠砸在城门上！
“妈的！火不够猛！”陈野咬牙，他看到那些浸油的布球草团数量有限，而且对方有了防备，效果大打折扣。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城墙角落堆放着一些之前收集来、准备用来制作“粪叉”的，细长而富有韧性的藤条和竹篾。
一个更冒险、更匪夷所思的念头在他脑中闪现！
“彪子！快！找些细藤条来，要长的！再弄些小的油布包，绑在老鼠对！老鼠！快去抓几只活的老鼠来！”陈野语速极快地吼道。
所有人都懵了。要老鼠？这同知大人是不是真急疯了？！
张彪虽然不明白，但对陈野的命令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立刻带人分头去找。
城下，攻城锤已经抵近城门！伴随着北狄士兵整齐的号子声，巨大的撞木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向了雍州城的城门！
“咚——！！！”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整个城墙仿佛都随之震颤！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后的碎石被震得簌簌落下。堵门的民夫被震得东倒西歪，脸上血色尽褪。
“第二下！准备！”北狄军官的吼声传来。
危机迫在眉睫！
就在这时，张彪和他手下的人连滚带爬地回来了，手里抓着几只吱吱乱叫的灰老鼠，还有细藤条和小块的油布。
“快！把油布绑在老鼠尾巴上，浸透火油！藤条一头拴住老鼠腿，别让它们跑太快！”陈野一边亲自上手，一边快速指挥。
这诡异的命令让众人手忙脚乱，但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了。很快，几只尾巴上绑着燃烧油布、腿上拴着细长藤条的“火老鼠”被制作了出来。它们因为疼痛和恐惧，疯狂地挣扎窜动。
“从垛口缝隙放下去！对准那攻城锤下面放！”陈野吼道。
士兵们忍着恶心和恐惧，将这几只疯狂的“火老鼠”从垛口放下。燃烧的老鼠拖着长长的藤条，如同几个微小的火流星，吱吱惨叫着，本能地朝着下方有遮蔽物的地方——也就是攻城锤的底部钻去！
这一幕，不仅城上的守军看傻了，连城下正准备第二次撞击的北狄士兵也惊呆了！
那几只“火老鼠”拖着火苗，瞬间钻入了攻城锤底部堆积的杂物、绳索以及支撑结构的缝隙之中！火油点燃了所有能点燃的东西，火势从攻城锤的内部和底部开始蔓延，比之前从上面泼洒的火球效果要致命得多！
“不好！下面起火了！”
“快救火！”
推锤的北狄士兵顿时大乱！底部起火，浓烟上涌，让他们无法立足，更别提发力撞击了。有人试图用水去浇，但火源在内部和底部，难以触及！
城头上，陈野抓住机会，大吼：“弓箭手！瞄准那些救火的！滚木礌石，给老子砸！”
守军士气大振，箭矢和石块如同雨点般落向混乱的攻城锤周围，进一步加剧了北狄的混乱和伤亡。
兀良哈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如此下作又有效的方式，毁掉了他寄予厚望的攻城锤！
“撤！先把攻城锤拖回来！”兀良哈不甘地怒吼。
看着燃烧的攻城锤在北狄士兵狼狈的拖拉下，缓缓后撤，城头上再次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这一次，声音里带着更多的兴奋和难以置信。
“大人您这招太太绝了！”张彪看着那几只“火老鼠”的残骸，咧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胡老吏也是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看向陈野的目光如同看怪物。
赵御史站在一旁，嘴角抽搐，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喃喃道：“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陈野却没多少喜色，他看着那被拖走的攻城锤，知道兀良哈绝不会就此罢休。他转身，对众人喊道：“都看见了吧？北狄蛮子也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有的，是力气！咱们有的，是脑子！只要咱们脑子没坏，就他娘的能跟他们玩下去！”
他顿了顿，指着那几个刚才冒险扔火球、放“火老鼠”的乡勇：“刚才这几位兄弟，立了大功！小莲，记下来！每人额外奖励三不，五斤粮食，三尺布！今天参与守城的，所有人，晚上加餐，见点荤腥！”
“同知大人威武！”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顿时城头上响起一片欢呼。实实在在的奖励，比任何空话都更能提振士气。
名场面：
当天晚上，守军果然吃上了久违的、掺杂着少许肉沫的杂粮粥。虽然每人分到的肉沫可能只有几粒，但那久违的油腥味，依旧让所有人感到了巨大的满足。
陈野端着自己的碗，蹲在城墙根下，和张彪、胡老吏等人一起喝着粥。
一个白天参与了放“火老鼠”的年轻乡勇，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大人，那老鼠以后还抓吗？”
陈野瞥了他一眼，喝了一大口粥，含糊道：“抓！干嘛不抓？那可是咱们的‘秘密武器’！以后专门成立个‘捕鼠队’，你当队长！”
那乡勇愣了一下，看着陈野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挠了挠头，竟然真的开始琢磨起来。
张彪在一旁闷头喝粥，瓮声瓮气地说：“俺看行。反正城里老鼠多，闲着也是闲着。”
胡老吏听着这离谱的对话，看着碗里那几粒油光锃亮的肉沫，再想想白天那惊险的一幕，忽然觉得，跟着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同知大人，在这绝境之中，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线生机。
只是不知道，兀良哈接下来，又会拿出什么更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