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流手中的酒杯在空中停顿了大约十分之一秒。
随即,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将杯中剩馀的酒液一饮而尽,把空杯“哒”一声顿在吧台上。
“大叔,”她转过脸,面具对着江枫,语气恢复了那种带着玩世不恭的懒散。
“业务范围了解一下。我是怪盗,不是杀手。偷东西、找乐子、给大人物添堵,这些我在行。杀人放火?”
“那是另外的价钱……而且,这人我正用着呢,不杀。”
她没说谎。
先不说她打不打得过,不让这家伙出出血,她心不甘。
“呵呵,”江枫面具后传来低沉的笑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怕了?”
他确实有点好奇,这位骄傲的怪盗在听到目标是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
是愤怒?
是跃跃欲试?
还是觉得被冒犯?
九流面具下的嘴角撇了撇。
怕?
那晚交手虽然吃了点小亏,被那古怪的锁链捆了一下,但她更觉得有趣。
眼前这陌生大叔的激将法也太老套了。
她没多想,只当是这新人不知从哪个渠道听说了她“夜袭失手”的糗事,跑来试探或嘲讽。
毕竟,那晚之后,酒馆里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同行”可没少拿这事阴阳怪气,不然她今晚干嘛一个人喝闷酒?
“故意找茬的?”
九流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匕首柄上摩挲。
嘴上依旧乐呵呵,但声音里透出一股子细微的咬牙感。
见她这般反应,江枫心里更乐了。
他故意叹了口气,肩膀垮下一点,摆出一副“同道难寻”的遗撼模样。
“可惜了……我正想找个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呢。”
“合作伙伴?”九流挑眉,“缺个跟你一起玩过家家小朋友?”
江枫摇摇头,没接这嘲讽。
他知道,对付九流这种骄傲又带着点疯劲的家伙,直接问“你来罗浮干嘛”或者“你这人咋样”纯属白给。
得先在她最自信、最得意的领域,勾起她的兴趣,甚至让她觉得你“同病相怜”,才有可能套出点真话,或者……折服她。
如果是单单为了抓住她可没那么费劲,但他很好奇,她的本性到底怎么样。
错杀一个有趣的灵魂可是很令人难过的。
于是,他换上一种略带沧桑、同病相怜的语气,仿佛在酒馆里找到了唯一能理解自己痛苦的人。
“想找个一起整治那个虫豸的同伴,真难……”
他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沓信用点,随意地甩在吧台上,发出悦耳的“啪嗒”声。
“今晚的消费,我买单。”
然后,他作势起身,摇头叹气,转身就要往酒馆喧嚣的深处走,背影透着股“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孤独与失望。
“慢着。”
身后传来九流清淅的声音。
江枫脚步不停,心里默数:一、二……
“咻——!”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疾速逼近,并非冲他身体,而是擦着他耳畔,“夺”的一声,精准地钉入他前方三步远的天花板横梁。
那是一把尾部连着几乎透明细索的匕首,跟当时的那把偷糖刀是同一型号。
紧接着,一道灵巧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借力细索,唰地荡到江枫头顶上方。
轻巧地一个倒挂,九流那张右白左黑的面具,几乎与江枫左白右黑的面具脸对脸。
酒馆里附近的喧闹似乎静了一瞬,几道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投了过来,但很快又移开。
在这里,各种奇怪的交互太常见了。
九流倒挂着,兜帽滑落些许,露出几缕不服帖的碎发。
她通过面具,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枫,声音带着点戏谑和探究:“大叔,听你这语气……你对那个虫老板,怨念很深啊?”
江枫停下脚步,抬手抚着胸口,语气沉痛:“新仇旧恨!江枫此人,不是虫豸是什么?他手底下那帮员工,更是虫豸里的虫豸!”
“啧啧啧,”九流幸灾乐祸地晃了晃倒挂的身体,“闻出来了,无能狂怒的味道。怎么,被他抢了生意?”
“抢生意?”江枫冷笑一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种压抑的愤怒。
“此人人神共愤。上至千岁老太,下至身高不足一米五的,他都不放过!”
看对方似乎被这控诉勾起了更多兴趣,倒挂着的身体都稳住了,江枫更加“卖力”,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后怕与狠厉。
“此人实力强劲,正面不可力敌!更兼那虫躯古怪,百毒不侵!我就是着了他的道!”
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扯开自己衣领的一小部分,露出胸口四周一片颜色深暗、略显扭曲的皮肤。
这是之前过度使用机甲力量后,身留下的些许痕迹,看起来确实象是某种严重创伤愈合后的疤痕,狰狞可怖。
“呵。”
江枫适时地住口,仿佛不堪回首,重重拉上衣领,将那“伤痕”掩盖。
表演得情真意切,把一个“深受虫害、苦大仇深”的受害者形象塑造得栩栩如生。
九流倒挂着,目光落在那一闪而逝的可怕疤痕上,面具后的眼神闪了闪。
原来如此!
她之前偷袭江枫时用的催眠烟雾毫无效果,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对方有什么高级防毒装备或者特殊抗性。
现在真相大白。
那家伙的虫躯恐怕远甚一般真蛰虫,可能天生就对很多毒素免疫!
自己从一开始就被耍了!
感受着眼前这“大叔”话语中那股真实的愤懑,再结合那看起来绝非作伪的可怕伤痕,九流心里那点疑虑消散了一些。
当然,对方说的多数话她都不信,尤其是江枫攻略千岁老太和一米五孩子这点。
根据她的观察,江枫貌似并不太好色,至少,他不逛窑子,也没有在罗浮养人。
嗐,所以说,愚者的话一大半是假,剩下的一半不真。
“那么……”
九流轻盈地一荡,松开细索,如同羽毛般无声落回地面,正好挡在江枫面前。
她抱着骼膊,歪头打量他,语气恢复了那种略带嘲弄的轻松,“无能又狂怒的大叔叔,你想干什么呢?光在这里骂街,可伤不了那虫豸分毫哦。”
江枫看着她,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我要找人,帮我一起偷他的一样东西。偷一个能让他寝食难安的东西。”
“偷东西?”
九流嗤笑出声,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大叔,你还想动他本尊?凭什么觉得你能做到?又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做到?”
江枫迎着她质疑的目光,缓缓挺直了背,虽然依旧戴着那滑稽的黑白面具,但气势似乎隐隐变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们来打个赌。”
“赌?” 九流来了兴致,“赌什么?”
“罗浮太卜,符玄,料事如神,寻常贼子近身都难,更遑论从她身上取物。”
江枫一字一句道,“但我能。明天,此时此刻之前——”
他抬起手,指了指酒馆天花板上那个造型滑稽的沙漏装饰,里面的彩砂正在缓缓流淌。
“假如我能带来她头上常戴的那根玉簪,完好无损地放在这张吧台上……”
江枫顿了顿,面具转向九流,“你,怎么说?”
九流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噗嗤”笑出声,笑声清脆,带着一股子跃跃欲试的疯狂劲。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做了个“请”的动作,语气轻快得象是在约定一场游戏:
“有意思!赌了!”
“假如你真能做到……那么,在把那虫老板彻底惹毛,玩到炸毛之前——”
她面具下的眼睛似乎弯了弯。
“我就暂时添加你的,‘反虫豸小组’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