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
空气微凉,带着罗浮夜间特有的、混合了植物清露与陈旧木料的气息。
江枫独自一人隐在巷子对面一处屋檐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
他很有耐心,与身下的瓦片几乎融为了一体。
只有复眼深处偶尔流转的微光,显示他正牢牢锁定着巷子中段那堆不起眼的杂物。
时间一点点流逝。
就在月亮爬上中天,清辉斜斜照入巷内,恰好掠过那堆破烂油布一角时——
异变陡生。
那堆杂物与墙壁的夹缝里,毫无征兆地渗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黄色光亮。
不是灯光,更象是某种……
纸张被后面光源映透的质感。
紧接着,一个扁平的、仅有轮廓的“人影”,如同从墙壁上剥离的剪纸,从那条发光的缝隙里缓缓“飘”了出来。
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随即象充气般“噗”的一声轻响,瞬间膨胀填充,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形。
一个戴着半张哭笑面具、穿着宽松布袍的男人。
他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嘀咕着。
“嘿,又是平安无……”
“事”字还没出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巷子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脸上戴着一副奇特的面具,左半边纯白如雪,右半边漆黑如夜。
材质非金非木,泛着一种生物角质般的温润光泽,边缘甚至有着细微的血管般纹路在缓缓脉动。
那是江枫用自身生物质现场“生成”的小玩意儿。
硬度嘛,脸接大招没问题。
白黑面具人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已等侯多时。
“谁?!”
面具守门人瞬间绷紧身体,手摸向腰间,那里似乎别着什么东西。
江枫不答,只是迈步,从容地朝着那尚未完全闭合的、透出光亮的缝隙走去。
“站住!”
守门人闪身拦住,面具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江枫,语气带着审视与古怪的戏谑。
“这位同伙?看着面生啊。咱们这酒馆的门坎,可不是谁都能跨的。只收两种人:傻子和疯子。证明一下你是哪一种?”
江枫停下脚步,隔着面具,声音经过轻微处理,显得低沉而平直。
“我没疯。我真傻。”
守门人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语气变得夸张而热络。
“天才!标准答案!恭喜你,第一关过了!”
但他随即又搓了搓手,压低声音,带着点恐吓道。
“不过嘛,兄弟,里边可都是狠人,光聪明不够,还得够猛。你再证明一下,你有多猛吧?”
江枫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用一种陈述客观事实般的语气说:“我早上吃了一碗陨石麦片。”
守门人:“……?”
他等了等,没下文,不由追问:“那又怎样?我昨天还啃了块反物质压缩饼干呢!”
江枫慢条斯理地补充了后半句:“没加任何牛奶。”
守门人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往后仰了仰,面具后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
他沉默了两秒,猛地侧身让开,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里充满了敬畏:“……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进吧,猛男!您里边请!”
说完,他转身,手指精准地插入那道即将消失的缝隙边缘,像拉开一道隐形拉链般,左右一扒拉。
那缝隙竟被他硬生生扯大、定型,化作一道边缘流淌着微光、四方四正的“门”。
门后,隐约传来喧嚣的人声、碰杯声和一股混杂着酒气与奇异香料的味道。
江枫毫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一步跨过,光影变幻。
身后那扇光门无声闭合、消失,仿佛从未存在。
门内,别有洞天。
空间比从外面估算的大得多,仿佛整个巷子乃至地下都被巧妙地挖空改造过。
光线昏暗而迷离,主要来自墙壁上嵌入的晶石,以及散落在各处,造型古怪的灯盏。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香、火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欢愉气息。
这里俨然是一家酒馆,客人形貌各异、但大多身上都带着面具装饰或显著伪装。
有人在角落里低声密谈,有人在高声争论某个星域传说,还有人干脆在小小的舞台上抱着奇形乐器嘶吼着不成调的曲子。
江枫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靠里的吧台处。
在那里,他看到了目标。
九流。
三天不见,她依然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面具,只是今晚换了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深色贴身衣物,外面松松垮垮罩了件带兜帽的短披风。
她独自一人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曲起踩在凳栏上,手里把玩着一柄寒光闪闪的轻薄匕首,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杯色泽暗红的酒液,正小口啜饮。
姿态看似放松,但微微紧绷的肩膀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烦闷。
江枫不动声色,径直走向吧台。
经过九流身后时,他刻意调整了步态和细微的身体语言。
他在九流旁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对吧台后那位面无表情的酒保打了个响指。
“兄台,”他处理过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自来熟,“她这杯,”他拇指朝旁边的九流一撇,“算我帐上。”
“嗤——”
旁边立刻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九流头都没回,依旧把玩着匕首,声音通过面具传来,带着明显的嘲弄。
“大叔,这么老套的搭讪技巧,你在清吧里连翘课出来的学生妹都钓不到。”
她终于慢悠悠地转过头,面具后的目光在江枫脸上那副左白右黑的面具上停留了一瞬,“啧,新人吧?面具倒是有点意思,左白右黑……”
她看了看自己脸上右白左黑的面具,语气多了点调侃,“跟我刚好相反。品味不错嘛,嘿嘿。”
她似乎来了点兴趣,身体微微朝江枫这边倾斜,压低声音,带着点诱哄的味道。
“看在你品味还行,又请我喝酒的份上,姐姐倒是可以给你这新人一点建议,在这地方混,得知道……”
话音未落,她那只把玩匕首的手快如闪电般暴起,并非攻击,而是直取江枫脸上的面具!
动作刁钻迅猛,带着戏弄与试探,显然是想给这“不懂规矩”的新人一个下马威,或者单纯觉得扯下面具看看真容会很有趣。
“啪!”
她的手指精准地扣住了面具边缘。
然后,用力一扯——
没扯动。
面具纹丝不动,甚至因为她的拉扯,边缘的“血管”纹路微微亮了一下,仿佛与下面的皮肤传来了某种相连的触感。
九流面具后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一瞬。
她不信邪,又加了点力,甚至用上了巧劲。
面具依然牢固得惊人,简直象是……从脸上长出来的一样。
她立刻松手,身体重新靠回吧台,若无其事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仿佛刚才偷袭的不是她。
但语气里的轻挑收敛了不少,多了点认真和探究:“切!有点意思……你过关啦。”
她晃着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暗红液体,“说吧,专程找我?什么事?”
江枫这才缓缓转过脸,面具对着她,似乎“看”了她两秒,然后用一种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语气说道:
“你武功不错。”
“帮我杀个人。”
九流晃酒杯的动作停了停,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
“哦?杀人委托?杀谁?”
江枫微微歪了歪头,清淅而平稳地吐出那个名字:
“银河虫商团,江枫。”
九流手中的酒杯,几不可察地顿在了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