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高举右手,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仿佛永远没个正经的笑容,朝着符玄挥了挥。
“符太卜,久仰久仰!”
声音洪亮,在这庄重的太卜司门前显得格外有活力。
符玄怀抱小咪,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清冷平稳。
“江枫先生,不必拘礼。”
她顿了顿,继续道,“按常理,贵客远来,本当旨酒佳肴相迎。只是此刻天地人三才未归其位,并非设宴吉时。只好改日再行补请,还望见谅。”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白: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咱直接谈正事。
“好说好说!”
江枫从善如流,一边应着,一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符玄近前。
他脸上笑容不变,目光却非常自然地往下落了落。
符玄站在几级石阶之上,才勉强与他视线齐平。
符玄粉色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显然捕捉到了江枫那瞬间的视线轨迹,但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抱着猫,优雅地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位,请随本座入内。既无酒,便以清茶代酒,聊为接风洗尘。”
说完,她转身,率先向太卜司内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裙裾微扬,自有一股掌司者的气度。
江枫笑嘻嘻地跟上,刃沉默地落后半步。
走在通往主殿的回廊上,江枫忽然低下头,冲符玄臂弯里的小咪飞快地眨了眨眼,又挤了挤眉毛。
小咪,看你的了。
小咪那碧蓝色的猫眼转了转,竟然十分通人性地抬起一只毛茸茸的前爪,像模象样地朝江枫的方向虚虚一“敬”。
保证完成任务喵,老大。
然后迅速收回,重新在符玄怀里蜷好,假装无事发生。
江枫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收回目光,快走两步,与符玄并肩而行。
他侧过头,一脸“纯良好奇”地问:
“符太卜,我有个问题。”
符玄目不斜视:“请问。”
“令尊大人……”
江枫拖长了调子,目光在符玄那头标志性的、如云霞初染般的粉色长发上停留。
“想必也是‘秀发桃花相应红’吧?”
回廊里似乎静了一瞬。连空气中流动的、属于穷观阵的细微嗡鸣,都好象顿了一下。
符玄脚步未停,只是抱着猫的手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毫。
她没转头,声音平静无波:“……江枫先生。”
“诶,在呢!”
“您的问题,恕本座无法回答。”
符玄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股“不想接这茬”的意思很明显。
“哦。”江枫从善如流地点头,过了不到三秒,又开口,“那我还有个问题。”
符玄:“……请说。”
“太卜司招人,”江枫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顶,又虚虚比划了一下符玄的发顶,笑容璨烂,“有身高限制吗?”
这一次,符玄的脚步终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头,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江枫,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认真的吗?
江枫回以无比“真诚”的目光。
两秒后,符玄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声音比刚才更清冷了几分:“江枫先生的问题……颇为刁钻。”
语气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名为“无语”的情绪。
跟在后面的刃,血眸扫过江枫那兴致勃勃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方的符玄,她虽然依旧身板挺直,却默默将脸侧向另一边,看向回廊外庭院里的奇石。
刃望去,奇石上还刻画着远古的文本:“寿瘟派还在走。”
三人终于来到一处清雅的会客厅。
厅内布置简洁,燃着宁神的熏香,通过雕花窗棂,能看见远处穷观阵主体散发的朦胧光辉。
分宾主落座,符玄将小咪放在一旁铺着软垫的椅子上。
立刻有穿着司部服饰的侍从无声奉上清茶。
符玄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开门见山。
“穷观阵已提前推演出二位将抵罗浮的行迹。将军亦传讯于我,嘱本座先行迎接。”
她说着,粉眸瞥了一眼坐在江枫下首、抱着剑垂眸不语的刃,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官方背书。
“将军有令,奉十王赦:您的这位旅伴,在罗浮期间,可行走无碍。”
此言一出,江枫眉梢微动,刃也倏然抬眸,血眸中闪过一丝锐光。
罗浮不仅知道刃来了,还默许了?
甚至给了“行走无碍”的许可?
这可和他“应星”身份在罗浮的敏感程度大相径庭。
看来,景元那边,或者说仙舟联盟更高层,对某些事的看法和态度,已经因为自己的存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连十王司都默许刃的行走。
这倒是省了不少事,至少不用时刻用秩序之力掩盖刃的气息了。
符玄的目光转向江枫,继续道。
“至于江枫先生您,将军亦有交代:您在罗浮的一切合理开销,皆可由神策府承担报销。”
她放下茶盏,粉眸直视江枫,语气带上了一丝官方的郑重。
“联盟虽因立场所限,无法在明面上对您及您的商团予以公开支持,但此心昭昭,怀一片赤诚感激之意。望您体察。”
江枫收敛了玩笑神色,点了点头。
“了然。罗浮和将军的心意,江某领受了。”
他明白这话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报销帐单,更是一种隐晦的联盟态度,是对方壶驰援,以及陆陆续续帮忙的“人情”的正式回应,
所以说啊,对于虫商团这种非人种族组织,声誉有时比眼前的利益更重要。
符玄见他领会,便不再多言此事,转而提及正题。
“大衍穷观阵,可窥过往,可测未来,虽激活一次颇耗算力与资源,”她粉眸中闪过一丝属于顶尖术士的自信光芒。
“但为偿还江枫先生当年方壶一战,对本座、对家师,乃至对整个太卜司的恩义,本座可破例为您激活一次。”
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
“阵势全开,足以解答您三个问题,或勘测您想知晓的一段未来轨迹。机会仅此一次,请慎重发问。”
穷观阵的全功率激活!
这绝对是仙舟联盟最高级别的“咨询”待遇之一了。
江枫眼睛亮了起来,他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忽然问:
“符太卜,这穷观阵……能不能算有关令使的事?”
“令使?”
符玄粉眉微挑,随即肯定道,“自然可以。穷观阵推演的是宇宙间的‘可能性’与‘因果线’。”
“令使作为命途力量的显化节点,自然在可测算范围之内。”
她话锋一转,补充道,语气更加严谨。
“当然,若您想问的是宇宙间‘从未存在过’、‘毫无因果基础’或‘被更高层次力量刻意屏蔽’之物,那穷观阵亦非万能,推演结果或将模糊,甚至不可测。”
“明白,明白。”
江枫点头,表示理解规则。他清了清嗓子,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一个混合了认真与捉狭的笑容。
“那么,第一个问题——”
他拖长了声音。
符玄摒息凝神,指尖微光隐现,似乎已开始连接穷观阵。
江枫一字一顿,清淅问道:
“我想问,景元将军,能不能用随手捡起的路边石子,击落一艘反物质军团的主力战舰?”
“……”
会客厅里一片寂静。
连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刃,都忍不住抬起血眸,瞥了江枫一眼。
小咪在软垫上翻了个身,继续睡。
符玄那向来平静无波的粉嫩脸颊,似乎有瞬间的僵硬。
她看着江枫,那双能洞悉星海变幻的眼眸里,出现了清晰的、名为“你在逗我?”的困惑。
这算什么问题?!
穷观阵是拿来算这种事的吗?!
但她终究是符玄。
景元和彦卿师徒俩没少气她,她养气功夫好的很。
深吸一口气,她恢复了冷静,指尖光芒稳定下来,沉声道。
“基于将军过往战力表现、石子材质、反物质战舰常规防御参数、星海环境变量等九千七百馀万个因子进行推演。”
她闭上眼,额间法眼微光流转,显然已沉浸入与穷观阵的深度连接中。
deep fuxuan正在思考。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似有无数数据流光闪过。
“推演结果已出,‘击落’可能性为百分之六十三点五,‘击伤并导致其暂时丧失战斗力’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二点八。”
符玄面无表情地复述着穷观阵给出的、严谨到近乎荒谬的结论。
“哦——”
江枫拉长了调子,一副“原来如此,学到了”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看来是没问题了!景元将军果然厉害!”
符玄:“……第二个问题。”
江枫立刻从怀里摸出个人终端,快速操作几下,调出一张照片,投影到空中。
照片上是一个抱着巨大锤子人偶、表情一脸不耐烦的灰发少女。
“第二个问题,”
江枫指着黑塔的照片,一本正经地问:
“我想问,这个人,能不能当皇帝?”
刃默默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
小咪在睡梦中抖了抖耳朵。
符玄看着空中黑塔那副“全宇宙都是笨蛋吗”的经典表情,粉眸中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江枫都以为穷观阵是不是死机了。
终于,她再次开口,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无机了一些,仿佛在努力屏蔽某种精神污染:
“阴阳变转……”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基于这位天才主观意愿为零甚至为负,长期稳定性……无限趋近于零。”
“芽衣 shake it!”
江枫遗撼地摇摇头。
“看来黑塔女士没有当皇帝的天赋啊。没了黑塔女士,饭照样吃,湛蓝星照样转啊。”
符玄:“…………”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大口,才勉强平复了某种翻腾的情绪。
然后,她看向江枫,粉眸中带着一种“你最好问点正常问题”的无声警告。
“那么,”符玄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清冷。
“江枫先生,您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江枫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认真。
刚才的嬉笑胡闹仿佛从未存在过。
会客厅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沉凝起来。
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刃,也重新睁开了血眸,看向江枫。
江枫的目光越过符玄,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那座正在无声运转的、浩瀚的穷观阵。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
“第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