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头看了一眼,低声问:“还好吗?”
对方点点头,没说话。
曲晚霞在颠簸的车厢里抓着栏杆勉强站稳。
雨水顺着帆布篷边缘滴落,打湿了她的左肩。
她将身子往里挪了半步,视线扫过前方一辆车的尾灯。
司机调整路线,准备绕行东岭道。
空气中有股油污混合泥土的味道。
她闭了会儿眼,脑海又浮现出昨晚想到的事。
李小碟还没正式报道,但现在这个情况,谁也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
救援任务优先级最高,任何个人安排都要让位。
但如果她在混乱中抵达,没人接应,会不会直接来找医疗组报到?
如果是那样,傅以安就算不在现场,过后也一定会听说这件事。
心口莫名一紧。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南边高虎山那边,昨晚的大雨引发了泥石流。
先遣侦察组传回图像,房屋倒塌超过七成,道路完全阻断。
幸存者集中在村子北侧高地,多数受困于废墟之下。
气温骤降,伤员失温风险急剧上升。
指挥部要求必须在十二小时内打通生命通道。
部队紧急出动救人。
车队行进四十分钟后被迫下车徒步。
最后三公里由人力背负装备前进。
曲晚霞跟在搜救分队后方,踩着泥浆一步步往上爬。
鞋底沾满厚厚一层湿土。
通信兵架设中继台,恢复与指挥中心的联系。
医护人员划定临时救治区,铺设防潮垫。
挖掘工具分发到各小组手中,开始逐户排查。
而就在救援结束后,谁也没注意,李小碟突然就冒了出来,跟着队伍一起回到了驻地。
她穿着不合身的迷彩服,袖口挽了两道,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
见到曲晚霞时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轻声说:“我来报到了。”
政委只说了句人没事就好,便让人带她去洗漱休息。
曲晚霞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她被领走的背影,指尖微微发凉。
看来,就算重生了一回,该发生的照样逃不掉。
命运的轨迹似乎从未改变。
她曾以为可以通过提前干预扭转一些事,可现实证明并非如此。
雨势渐小,乌云仍压在山顶。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浆的作战靴,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曲晚霞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胸口发闷,莫名地觉得不安。
远处传来机械清理路障的声响。
几个战士抬着担架走过去,上面盖着防水布。
她移开视线,望向营房方向。
李小碟刚才进去的那间屋子亮起了灯。
救援现场比想象中还惨。
山体塌方下来的泥石混着断木碎砖,几乎把村子整个盖住了。
牲畜尸体卡在墙缝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小孩的书包挂在断裂的电线杆上,封面已被雨水泡烂。
搜救犬不停地吠叫,引导队员定位掩埋位置。
一名老妇被挖出来时已经没有呼吸。
家属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医生上前确认情况,摇了摇头。
年轻士兵背过身去摘下帽子,默默擦了把脸。
没人不动容,底下压着的可都是活生生的老百姓。
一个父亲抱着昏迷的孩子冲出废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医护人员立刻迎上去接手治疗。
有个老太太死死攥着褪色的布袋,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照片和几枚旧硬币。
她喃喃地说:“这是我孙子满月那天拍的。”
政委一声令下,战士们立马分头展开搜救。
曲晚霞也扎进人群,扛担架、包扎伤员,一刻不停歇。
她弯下腰扶起一个满身血污的民兵,用绷带迅速缠住对方手臂上的伤口。
旁边有人喊着缺药,她立刻转身去翻医疗箱,把最后几卷纱布拿出来分掉。
脚底踩着泥水来回奔走,鞋早就被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吱声。
可老天偏偏不让人省心,细雨又悄悄飘了起来。
人们的头发很快打绺,衣服表面泛起一层水光。
几个年纪小的通讯员缩着肩膀搓手取暖。
可手上一沾水就更难活动。
空气变得越发阴沉,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灰白色的雾。
不一会儿,衣服全透了,紧巴巴地裹在身上。
寒气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
布料吸饱了水,重量增加不少。
曲晚霞感觉后背那片冰凉始终贴着皮肤。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衣服,已经由浅灰变成深褐。
双腿也开始发僵,膝盖弯曲都不利索。
她用力跺了两下脚,试图让血液循环快些,可作用微乎其微。
曲晚霞冻得牙齿直打架,可眼下哪儿有功夫挑三拣四。
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更别提换身干衣服了。
炊事班那边原本烧了一锅姜汤。
可刚端出来就被风吹翻。
木桶滚进泥地里,热气瞬间散尽。
有人想再去取水重煮,却发现柴火全被打湿,点不着火。
曲晚霞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
她抬起手擦了把脸,结果手掌蹭过脸颊时留下一道灰印。
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心思讲究干净。
下午总算能歇一口气,战士们东倒西歪地找个地儿坐下,赶紧恢复点力气。
有人靠着断墙直接睡着了,嘴里还叼着半块饼。
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
但大家都已疲惫到听而不闻。
伤员的哀嚎也渐渐弱了下去。
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翻身的声音。
曲晚霞也跟着大家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个硬邦邦的窝头,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这窝头是早上蒸的,放到现在早已变凉变硬。
她费了好大劲才啃下一小块,干得几乎咽不下。
胃里空荡荡的感觉稍稍缓解。
但她知道自己还没吃饱,只是体力不允许再继续进食。
衣服贴在身上黏糊糊地难受,手也黑一道灰一道的。
她瞅见远处有条河,心想干脆去洗个手,清爽一下。
她慢慢站起身,腿有些发麻,扶着膝盖缓了几秒才迈开步子。
路过一个担架时,她顺手替昏迷的人拉了拉毯子。
河水离得不远,穿过一片塌了半截的土屋就能看见。
岸边有几块平石头,刚好可以蹲下身子。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河边躺着个人影。
那人侧卧在泥水交界处,一只手伸进浅水里,另一只手压在胸口下方。
曲晚霞先是以为哪个落队的村民醉倒在此,走近几步才发现身形太过熟悉。
她脚步一顿,心跳忽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