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璇沉吟,按理说,一个囚犯的死活本不值得她费心。但毛晴身份特殊,若真出了事,她也不知道夫君是何态度。
“让王大夫去看看吧。”她最终道,“你亲自陪同,莫让她耍什么花样。”
“喏。”
一个时辰后,张延去而复返,脸色古怪。
“如何?”崔璇正在翻阅账册,头也未抬。
“夫人”张延欲言又止。
崔璇抬眸,见他神色异常,心中莫名一紧:“直说无妨。”
“王大夫诊脉后说毛晴她有孕了。”
啪!
崔璇手中的毛笔掉落,在账册上晕开一团墨迹。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寒意。
“确有身孕,约两个月。”张延单膝跪地,不敢抬头,“大夫还说,脉象平稳,胎儿无恙。”
内室死一般寂静。炭火盆中爆出一星火花,噼啪作响。
崔璇缓缓起身,宽大袖袍下的手在颤抖:“看守地窖的是谁?”
“是张先、李固二人轮值。”
“把他们带来。”崔璇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
不多时,两名侍卫被押入厅中。见崔璇面若寒霜,皆伏地不敢言。
“说。”崔璇只吐出一个字。
张先年长些,硬着头皮道:“夫人明鉴!地窖守卫森严,除了送饭之人,绝无外人进入!小的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那她腹中胎儿从何而来?”崔璇打断他,“难不成是凭空变出来的?”
李固忽然想起什么,急声道:“夫人!关押她的那天,骠骑大将军曾来地窖!”
崔璇浑身一震,突然想起来当天自己很害怕,夫君未能尽兴,确实出去了很长时间。
春菱早已气得脸色发白:“夫人!这贱人竟敢勾引将军,还怀了孽种!依奴婢看,就该一碗药灌下去——”作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有天然的立场。
“住口。”崔璇低喝。
她闭上眼,脑中纷乱如麻。愤怒、羞耻、失望、苦涩种种情绪交织翻涌,最后却化作一片茫然。哪怕是府中侍妾有孕,她都不会如何反应。
该如何处置?
若严惩毛晴,慕容农会如何想?那毕竟也是他的骨血。
若轻轻放过,她这个正室颜面何存?清河崔氏的尊严何在?
更关键的是,慕容农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只是当做玩物,还是有其他想法?
“夫人?”春菱担忧地轻唤。
崔璇睁开眼,眸中已恢复平静。
“张延。”
“在。”
“加派人手看管,饮食按孕妇标准供给,另寻个干净房间将她移出来。”她一字一句道,“但守卫加倍,绝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张延愕然抬头:“夫人,这”
“照做。”崔璇不容置疑,“至于张先、李固,看守不力,各领二十军棍,罚俸三月。”
侍卫们退下后,内室重归寂静。
春菱忍不住道:“夫人,您也太仁慈了!留着终是祸害!”
“孩子是无辜的。”崔璇轻抚自己的小腹,声音飘忽,“况且那也是将军的血脉。”
这话说给春菱听,也说给自己听。
是夜,崔璇辗转难眠。窗外又飘起细雪,簌簌落在屋檐上,像是无数叹息。
次日清晨,崔璇眼下泛着淡淡青黑。她对着铜镜细细敷粉,将一切情绪掩在端庄妆容之下。她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她铺开宣纸,磨墨提笔,却迟迟落不下字。
墨迹在笔尖凝聚,最终滴落纸上,晕开一朵黑色的花。
崔璇闭了闭眼,终于落笔:
“夫君如晤:清河已降三场雪,家中一切安好。有一喜讯,亟待相告——妾身已有月余身孕,大夫言胎象稳固,当是麟儿”
写至此,她停顿片刻,墨迹微滞。
终究还是继续写道:“另有一事,毛娘子近日诊出有孕,约两月。妾已命人妥善安置,唯待夫君定夺。”
搁笔时,窗外又飘起雪。
春菱悄声进来,为她披上大氅:“夫人,康娘子在外求见,说绣了件小儿的肚兜,想送给未来的小公子。”
崔璇怔了怔,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康奴捧着一个锦盒进来,依旧恭敬行礼。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红色绸缎肚兜,绣着精美的麒麟纹样,针脚细密,显然费了不少功夫。
“你有心了。”崔璇这次的笑容真实了些。
“夫人不嫌弃就好。”康奴低着头,犹豫片刻,轻声道,“婢妾昨日去寺庙进香,也为毛也为那位求了平安符。虽然她身份特殊,但孩子总是无辜的。”
崔璇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善良。”
“婢妾只是想着,多一个孩子,将军便多一分欢喜。”康奴声音更轻,“夫人大度,是将军之福,也是慕容氏之福。”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了忠心,又捧了崔璇。
待康奴退下,崔璇摩挲着那件小小的肚兜,心中五味杂陈。
“春菱。”
“在。”
“将我之前那对翡翠耳环送给康娘子,就说我赏她绣工精巧。”崔璇顿了顿,“再从库房取些棉布、补药,给毛晴送去。以我的名义。”
“夫人!”春菱不解。
“去吧。”崔璇疲惫地挥挥手,“既然要做,便做得漂亮些。”
她要让慕容农知道,她崔璇,清河崔氏之女,有容人之量,亦有治家之能。
更要让其她人知道,无论有多少女人,多少孩子,她,崔璇,永远是慕容农明媒正娶的正室,是这府中无可动摇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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