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清河郡,一场新雪将崔府层层叠叠的屋檐染成素白。庭院中的老梅却在这严寒中绽出点点殷红,倔强地对抗着天地间的苍茫。
清晨,崔璇在贴身侍女春菱的服侍下起身。铜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倦意。
自慕容农奉父命北上令支,已有月余,她心中牵挂,近来总是睡不安稳。而且,最为关键的,仍然是当初慕容农在酒席上处理刺客的那一幕,哪怕没有亲眼看见,仅仅只是听闻,都让她胆颤心惊。
所以,当天晚上,慕容农来的时候,她怎么也放不开,让夫君丧气离开。一直等到慕容农准备离开清河,她才平复心情,主动前去赔罪,好在夫君没有怪罪,两人自然又是一番颠龙倒凤。不过,她心中始终有些恐惧,床笫之间不如以前。
崔璇脑中思绪混乱,甚至面红耳赤,却被侍女的声音突然惊醒。
“夫人,您这个月的月事”春菱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低声提醒。
崔璇手中玉梳一顿,细细算来,确是迟了十余日。
“许是近日忧思过甚。”她轻声道,但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要不要请王大夫来看看?”春菱眼中闪着光,“万一是喜讯呢?”
崔璇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清河崔氏乃北方高门,与慕容农联姻一开始虽有被迫,但如今双方已经绑在一条船上,若是诞下嫡子,这门姻亲的价值才真正实现,双方的顾虑会更少。
巳时初,王大夫被请入内院。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在清河郡素有医名,曾侍奉崔家两代家主。
望、闻、问、切,一番诊视后,王大夫忽然起身,朝崔璇深深一揖:“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脉象如珠走盘,滑而有力,确为喜脉无疑。依脉象看,已有一个半月身孕,母子皆安。”
内室瞬间寂静。
崔璇的手轻轻抚上小腹,指尖微颤。有那么一瞬,她竟说不出话来,只觉眼眶发热。
“当真?”她声音有些发哑。
“老朽行医四十载,断不会诊错此脉。”王大夫笑容满面,“夫人只需安心静养,老朽开几副安胎的方子,定时服用即可。
春菱早已喜极而泣,扑通跪倒在地:“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消息如春风般迅速传遍崔府。
不到半个时辰,崔璇的父亲崔逞便从郡守府匆匆赶回。此刻他露出喜色,连声道:“好!好!我儿有福,慕容氏有后!”
他当即下令:“府中上下,每人赏钱五百,绸缎一匹!春菱贴身侍奉有功,赏金镯一对!”
整个崔府顿时沉浸在欢庆中。仆从们奔走相告,厨房开始准备宴席,连廊下的积雪仿佛都映照着喜庆的光。
崔璇能想到的,崔逞只会想的更多。见识了慕容农的手段,他现在自然不会有二心,只希望女儿早日为慕容农生下嫡子,那他也愿意进一步下注。
午后,慕容农的侍妾康奴前来道贺。
她年岁与崔璇相仿,比崔璇更早侍奉慕容农,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此刻她穿着素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银钗,进门便行大礼:
“婢妾恭喜夫人。”
崔璇端坐主位,温和抬手:“起来吧,不必多礼。”
康奴起身,垂首立于一旁。崔璇注意到她衣袖下双手微微攥紧,指节泛白。
“你也坐。”崔璇示意侍女搬来绣墩,“大将军北上,府中诸事还需你多协助。”
“婢妾不敢。”康奴只坐了半边,声音轻柔,“夫人有孕是大喜,婢妾愿日日为夫人祈福诵经,祈求小公子平安降生。”
这话说得恳切,崔璇心中却明镜似的。
“你有心了。”崔璇不动声色,“春菱,将家中那盒辽东参分一半给康娘子。”
“夫人,这太贵重了”康奴慌忙推辞。
“收着吧,你身子也需调养。”崔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康奴只得谢恩,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退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春菱撇撇嘴:“装得倒是恭敬,谁知道心里怎么想。”
“慎言。”崔璇轻斥,“她也不易。”
话虽如此,崔璇抚着小腹,心中却涌起一股复杂的庆幸。
次日,连镇守清河的慕容隆也派人送来贺礼——一对雕工精美的和田玉如意,并附信道:“闻夫人有喜,甚慰。三哥在幽州若知此讯,必欣喜若狂。望夫人善自珍重,待春暖花开,再设宴庆贺。”
兄弟二人自从上次交心之后,慕容隆镇守清河,并没有针对慕容农的部属,而崔氏也投桃报李,
崔璇命人好生招待来使,回赠清河特产。府中一连三日摆宴,热闹非凡。
然而喜庆之下,暗流悄然涌动。
第三日黄昏,侍卫统领张延求见。张延之前受伤,伤势恢复,也大不如前,慕容农这次出征,没有带上他,反而让他统领亲卫。张延也是列人县旧部,忠心上没问题。
“夫人,地窖中关押的那位近日有些异常。”张延行礼后,压低声音道。
崔璇心头一跳:“那位府中刺客,武都毛氏的毛晴?”
“正是。这几日送去的饭菜几乎未动,且据看守回报,她时常呕吐,精神萎靡。”
“可请大夫看过?”崔璇问道,她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当日的情况,对这名奇女子,倒是三分敬佩,七分同情。尤其是那些她听起来都打哆嗦的场面,对方亲眼目睹,甚至被行刑之人,还是她的亲近之人。
“尚未。”张延犹豫道,“毕竟是重犯,未得夫人准许,不敢擅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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