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列阵(1 / 1)

而被周氏父子暗自怨怼的济北太守温详,此刻正骑在一匹不断打着响鼻的栗色战马上,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

他出身太原温氏,是晋室名臣温峤的族人,仪表堂堂,此刻却冠斜袍皱,额头上汗水与灰尘和成了泥沟。“按序登船!不得争抢!郡兵维持秩序!”他的喊声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他曾降燕,又聚兖州豪强叛燕归晋,此番撤退,身家性命、政治前途皆系于此,压力之大,旁人难以想象。

“使君,船只实在不敷使用!各家坞堡部曲只顾抢运自家车马细软,郡兵弹压不住!除非”参军郭逸挤到温详马前,脸上同样写满焦灼,“除非能请北府军拨回几艘楼船,或令其加快往返频次”

“糊涂!”温详猛地打断他:“北府军已在南岸布防,岂能召回?船只加快往返?你看看这河水,看看那些船公!如何加快?”他用马鞭烦躁地虚指一圈,“王睿、王懿呢?让他们兄弟再带些人,往下游去探,十里,不,二十里内,看看有无渔村、私渡,征调所有能浮水的东西!快去!”

郭逸不敢再多言,连忙应诺,转身去找他那两个小舅子。

与此同时,下游数十里处,一段僻静无人的河湾。

水面下,隐约可见一根根被削尖、深深打入河床的木桩,这是早年某个渡口的残迹,水位高时隐没,水浅时则成了天然的涉渡指引。

慕舆悕麾下的两千乌桓精骑,正利用这片浅滩,悄无声息地渡河。

慕舆悕一马当先踏上南岸坚实的土地,他舔了舔因为兴奋而干裂的嘴唇。他遥望上游渡口方向,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形,但风中传来的隐隐嘈杂,以及天际那抹被众多人马践踏扬起的尘烟,告诉他,猎物已经入彀。

“儿郎们,”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像钝刀子刮过骨头,清晰地传入每个骑士的耳中,“憋了这么多天,该开荤了。记住,先冲散那些软脚虾一样的郡兵和民夫,搅得越乱越好!汉人的金银布帛,谁抢到就是谁的!随我——杀!”

最后一声“杀”压抑而短促,却瞬间点燃了两千双眼睛里的嗜血火焰。

屠杀,始于一声扭曲变调的嘶喊:“敌袭——北面!丘陵!燕军来了!”

起初,渡口的人群怔了一下,很多人甚至以为是谁热昏了头在胡喊。

但下一秒,脚下的大地开始传来清晰可辨的、闷雷般的震动,并且迅速变得剧烈、密集!

北岸丘陵的绿色边缘,数以千计的鲜卑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冲在最前方的,正是慕容农!他弃了长槊,此刻手持一张硬弓,弓弦连响,渡口外围几名试图集结的晋军小校应声而倒,箭矢精准地穿透了他们没有护甲的脖颈或面门。

“燕军!是慕容农!”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渡口炸开,迅速蔓延至每一个角落。

刚刚还在为谁先上船而厮打咒骂的人们,瞬间失去了所有理智。有人疯狂地扑向最近的船只,甚至将船上的人拖下水;有人丢下兵器、包裹,转身就向侧面稀疏的树林逃去;更多的人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哭喊、推搡,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场面变成了彻底的地狱。

慕容农的战术目标明确至极。他的骑兵洪流巧妙地绕开了少数几处试图结阵的、装备较好的坞堡私兵,如热刀切入凝固的猪油般,狠狠地楔入了那些护卫着家眷、辎重的车队之中。

长矛挑飞马车上的妇孺,弯刀劈砍惊慌失措的仆役,铁蹄践踏倒地哀嚎的躯体鲜血瞬间在黄土上泼洒出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浓烈的血腥气甚至短暂压过了尘土和汗臭。

惨叫声、哭嚎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火焰燃烧声交织成一首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结阵!向我靠拢!结圆阵!”温详在几十名忠心亲兵的拼死护卫下,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已经喊得破裂出血。他看到了周氏父子,看到了其他几个熟悉的坞堡主旗帜,试图向他们靠拢。

但崩溃的洪流是双向的,不仅燕军在冲杀,逃窜的溃兵也在疯狂冲击任何看起来还有组织的队伍。命令根本无法传达,更无人执行。

北岸渡口,晋军的组织度在第一个照面就彻底归零。

此刻,这里不再是渡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南岸,刘裕在看到北岸尘烟冲天而起的刹那,环首刀已然出鞘半尺,冰冷的寒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敌至!全军——备战!”他的吼声如同炸雷,瞬间压过了河风的呜咽。“重步营,前移三十步,立大盾,结拒马阵!弩营所有蹶张弩、腰引弩,即刻上箭楼、占土垒,箭矢三百步标定!刀牌手护住两翼,长矛手补位!”

北府军,这支由南渡流民组成的铁军,在此刻展现了他们为何能成为东晋最后支柱。没有惊呼,没有慌乱,甚至没有多余的话语。

只有甲叶碰撞的铿锵声、脚步声、军官重复命令的短促呼喝声,以及弩机齿轮咬合、弓弦绷紧的“咯吱”声。

短短百息之内,数千北府军已在南岸滩头以上,结成了一道前后分明、左右呼应的钢铁防线。

最前排的重步兵,将近一人高的包铁大盾底部尖桩狠狠砸入土中,身体前倾抵住;第二排的长矛手将长达一丈八尺的步槊从盾牌上方的缺口探出,槊尖森然如林;再后的刀牌手和弓弩手则目光冷冽地注视着河面与上下游方向。

孙无终在亲兵簇拥下匆匆赶到刘裕所在的箭楼下,仰头急问:“寄奴,北岸”

“北岸已不可为。”刘裕语速极快,目光如电,不停扫视着上下游远处的河岸线,“慕容农正在驱赶溃兵,屠杀民夫。但孙将军,我们真正的杀机,不在北岸。”

“什么?”孙无终心头一凛。

刘裕刀尖指向黄河上下游那空旷寂寥的河岸:“若我是慕容农,既决意半渡而击,岂会只攻一面?北岸袭扰,是为乱我军心,驱溃卒冲我阵脚。真正的致命一击,必是早已遣奇兵上下游涉渡,迂回至我军侧后,待北岸乱起,我军注意力被吸引时,前后夹击,一举碾碎我军于滩头!”

仿佛冥冥中有神明在为刘裕的断言佐证,他话音未落——

“呜——呜呜——!”苍凉而凶厉的号角声,几乎同时从下游和上游遥远的方向传来。

烟尘再起!两支骑兵洪流,如同早已蓄势待发的毒牙,从南北两个方向,朝着南岸晋军阵地,轰然噬来!马蹄践踏大地,声势竟比北岸慕容农的主力冲锋更为骇人,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严阵以待的北府军,必须靠速度与气势一举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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