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一年(385年)正月,邺城北,燕军大营。比奇中闻罔 嶵薪璋結哽新筷
积雪未融,中军帐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范阳王慕容德将一卷帛书推至案前。
“王兄,关中消息。”他声音低沉,“慕容冲已在阿房称帝。”
帐中诸将顿时哗然,慕容暐身死的消息传来,关中慕容冲和关东慕容垂这两股鲜卑势力的纽带彻底断裂,慕容冲急不可耐的称帝,也让双方之间失去了缓和的余地。
慕容垂放下手中军报,缓缓抬眼。
“冲儿年轻气盛。”慕容垂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继续看军报。
慕容德与侄儿慕容楷对视一眼,后者会意,上前一步:“叔王,关中既立新燕,河北若再无尊号,将士离心啊。且苻丕困守孤城,破之只在早晚。破城之日,便是叔王登基之时!”
帐中诸将齐声:“请大王称帝!”
慕容垂放下军报,扫视众人。这些将领中,有跟随他三十年的鲜卑老卒,有围攻邺城收拢的各族部众,也有新附的河北豪强。他们的眼神里,有功成名就的渴望,也有对未来的忐忑。
“称帝?”慕容垂忽然笑了,“称了帝,关中那个‘燕帝’,是我臣,还是我主?”
众人一怔。
“慕容冲是我侄,若我称帝,他当称臣。可他既已称帝,会甘愿去帝号么?”慕容垂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河北地图前,“一国二帝,鲜卑必分裂。眼下大敌当前,不是争这名号的时候。”
他手指点在邺城:“苻丕虽困,犹作困兽之斗。更紧要的是——”手指南移,“谢玄已派刘牢之来援,北府军两万,不日将至。”
帐中气氛凝重起来。北府军,天下劲旅,淮南之战、洛涧之战、淝水之战,让天下人再也不敢小觑这支流民军。
慕容垂转身:“传令三军,邺城西门,留出一条路。”
“留路?”骁骑将军慕容隆不解,“父王,这是…”
“让苻丕有路可逃。”慕容垂眼中闪过精光,“困兽犹斗,若堵死所有生路,城中秦军必死战。留一条路,他们便存侥幸之心,战意自减。”
他顿了顿:“再者,苻丕若逃,必西走长安,让其与慕容冲、姚苌相争,于我有利。”
众将恍然。慕容楷深深行礼:“燕王深谋远虑。”
二月,枋头。
黄河水裹着冰凌滚滚东去。北岸,北府军大营连绵数里,黑旗如林。
刘牢之立马高坡,望着北方。这位北府军名将年约四旬,面如重枣,一部虬髯更添威猛。他身后,参军刘袭正读着邺城来的密信。
“…苻丕杀杨膺、姜让,因二人私通我朝,许诺若得援,当称臣纳贡。”刘袭念罢,皱眉,“将军,这苻丕既杀他们二人,其心难测啊。”
刘牢之冷笑:“丧家之犬,还摆架子。”他握紧马鞭,“大都督令我等‘相机行事’。这‘相机’二字,妙得很。”
副将滕恬之策马上前:“将军,我军已屯枋头半月,粮草消耗甚巨。不如先与慕容垂战一场,探其虚实?”
刘牢之眯眼远眺。邺城方向烟尘隐约,那是燕军游骑。他忽然问:“慕容垂今年几何?”
“五十有九。”
“六十老将,围城十月不下。”刘牢之嘴角微扬,“锐气已失矣。”
他调转马头:“传令,明日渡河,进逼邺城。让河北看看,什么是北府精锐!”
四月,邺城南。
春雨绵绵,道路泥泞。但北府军的阵型丝毫不乱——前排重甲步卒持大楯长矛,中列弓弩手箭已上弦,两翼骑兵控马肃立。玄色旗帜在雨中沉重低垂,上书“刘”、“北府”等字。
对面燕军阵中,慕容垂立马帅旗之下。老将未着全甲,只披一件旧皮氅,雨水顺着他花白胡须滴落。
“父王,”慕容隆低声道,“北府军阵列严整,确非寻常。”
慕容垂点头:“淝水之战,便是此军破苻坚百万。”他扫视己方阵线——围城十月,士卒疲敝,甲胄破损,许多人的矛尖都已锈蚀。
“传令,前军接战后,且战且退,引敌深入。”
号角呜咽。燕军前阵三千步卒开始推进,泥浆没过脚踝,步伐显得笨重。
北府军阵中,刘牢之看见燕军阵型松散,冷笑:“老卒疲矣。”他挥旗,“弩手,三发速射!”
弓弦震响,箭雨破空。燕军前列如割麦般倒下,阵型更乱。
“骑军,左右夹击!”
北府骑兵如两柄铁钳,从侧翼包抄。燕军开始溃退,先是缓步,继而奔逃,旗帜、兵器丢了一路。
“追!”刘牢之大喝。
北府军全线压上。滕恬之率部冲在最前,追杀溃兵,直追出十里。
“将军!”慕容隆浑身泥泞奔回中军,“前军溃了,北府军追来了!”
慕容垂神色不变:“按计行事,退往新城。”
燕军主力开始有序后撤。虽败不乱,辎重、伤员皆随军而行。
刘牢之追至新城外围,见燕军已据寨而守,遂止步。
!“将军,”刘袭提醒,“慕容垂败而不乱,恐有诈。”
刘牢之望着新城寨墙,沉思片刻:“扎营,明日再攻。”
当夜,燕军弃新城,继续北退。
四月末,五桥泽。
此地原是漳水支流淤积的沼泽,河道纵横,芦苇丛生。连日春雨,沼泽更成泥潭。
燕军残部正在“仓皇”渡河。车辆陷入泥中,士卒抛盔弃甲,一副溃败景象——但若细看,那些被丢弃的辎重车上,麻袋破口处露出的不是粮食,而是稻草。
五桥泽南二十里,北府军中军帐。
“报——”斥候滚鞍下马,“慕容垂已过五桥泽,正往北逃窜!沿途丢弃辎重无数,士卒逃亡甚众!”
刘牢之霍然起身:“果真?”
“千真万确!末将亲眼看见燕军车仗陷在泥中,粮袋散落,还有人争抢逃命!”
帐中诸将跃跃欲试。滕恬之更是急道:“将军,天赐良机!慕容垂连败两阵,军心已散,此时追击,必可擒之!”
刘袭却皱眉:“将军,五桥泽地形复杂,恐有埋伏。”
“埋伏?”滕恬之嗤笑,“参军太过谨慎。慕容垂若有伏兵,何须连弃两寨?分明是士气已崩,只顾逃命!”
刘牢之踱步沉思。连日追击,燕军一触即溃,确实像真败。且苻丕那边已出兵跟进,若让秦军抢了头功…
“传令!”他下定决心,“精选五千轻骑,随我急追。余部由诸葛参军统领,随后接应。”
“将军,”刘袭急道,“至少等苻丕军到,两路并进…”
“兵贵神速!”刘牢之已披甲出帐,“慕容垂老迈,此战若成,河北可定!”
马蹄如雷,五千北府精骑驰出大营,直扑五桥泽。
他们没有看见,五桥泽芦苇深处,那些“逃亡”的燕军士卒正悄悄集结。
午后,五桥泽。
刘牢之率军冲入沼泽地带时,心中忽生不安。前方燕军“溃兵”仍在奔逃,但道路越来越窄,两旁芦苇高过人头,泥潭泛着瘆人的气泡。
“将军,”副将高素抹了把脸上泥点,“此地不利骑兵。”
刘牢之勒马,正要下令后队变前队,忽听一声号角——
“呜——”
凄厉如鬼哭。
霎时间,两侧芦苇丛中箭如飞蝗!不是从前方,而是从两侧、从后方射来!
“中计!”刘牢之大吼,“撤!快撤!”
但已迟了。五千骑兵挤在狭窄的沼泽道上,人马相践,乱作一团。更可怕的是,燕军箭矢专射马匹,战马哀鸣倒地,骑士坠入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刘牢之!”一声大喝从前方高岗传来。
慕容垂现身岗上,身披全甲,大氅飞扬。他身后,燕军旗帜从芦苇丛中纷纷竖起——哪里是什么溃兵,分明是养精蓄锐已久的精锐!
“你中我诱敌之计矣!”慕容垂声如洪钟,“秦晋瓦合,各怀鬼胎。今日便让你北府军,葬身此泽!”
鼓声震天。燕军从三面杀出,为首者正是慕容隆、慕容楷,率领的都是重甲步卒,专砍马腿。
北府军虽勇,但在泥沼中无法展开阵型,骑兵优势尽失。惨叫声、刀剑撞击声、战马悲鸣声混成一片,五桥泽顷刻化为血潭。
刘牢之目眦欲裂,连斩数名燕兵,但身边亲卫越战越少。坐骑中箭倒地,他滚落泥中,再起身时,只见玄色北府旗一面面倒下…
“将军!”高素血染征袍,拼命杀到近前,“末将断后,您快走!”
刘牢之咬牙,夺过一匹无主战马,在数十亲卫拼死掩护下,向南突围。
一路血战。待冲出五桥泽,身边只剩数人。
回头望去,泽中杀声渐息。五千精骑,能逃出者十不存一。
“慕容垂…”刘牢之满口血腥,恨不能生啖其肉。
忽听前方马蹄声,一队兵马迎面而来——是苻丕的秦军!
“刘将军!”苻丕在马上拱手,眼中却闪过一丝凝重,“孤来迟了。”
刘牢之羞愤欲死,却只能强撑:“多谢秦王接应。”
当夜,残兵收拢。五千精骑,只逃回八百。北府军自淝水之战后,从未遭此大败。
消息传回枋头,刘袭仰天长叹。
而邺城方向,燕军大营彻夜欢腾,火光照亮半边天。
五桥泽一战,慕容垂用兵如神,名震天下。
而北府军的不败神话,就此打破。
河北棋局,再次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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