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周道刚拔出血淋淋的长槊,与父亲背靠背站立,又惊又喜,更多的却是无边的后怕与决绝。00小税王 蕞鑫漳劫埂鑫快
“你这逆子!谁让你回来的?”周奉业先是浑身一震,随即勃然大怒,厉声喝骂,但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他看到儿子浑身泥泞血污,甲胄破损,但眼神明亮,战意熊熊,心中又是痛惜,又是骄傲。
“父亲在此,孩儿岂能独走?”周道刚咧嘴一笑,白牙在染血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要杀出去,也是父子一同杀出去!”
“好!好!不愧是我周奉业的种!”周奉业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苍凉与豪迈,肋下的伤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那今日,就让咱爷俩,给这些鲜卑胡虏,好好上一课!什么叫汉家父子兵!”
父子汇合,绝境之中,竟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周奉业经验老辣,刀法简练精准,专攻下三路,削马腿,刺胫甲缝隙;周道刚年轻力猛,长槊舞动如龙,大开大合,将试图逼近的燕军骑兵连连逼退。
周虎等人精神大振,也跟着怒吼拼杀,竟一时将燕军的包围圈撑开了一些。
“往河边退!抢船或泅渡!”周奉业审时度势,立刻做出判断。留在此处被围死只是时间问题,只有回到河边,才有一线生机,哪怕跳黄河,也比死在岸上强。墈书屋 首发
众人且战且退,向着榆树林边缘、黄河的方向移动。但燕军显然也看出了他们的意图,更多的兵力从四周汇聚过来,弓箭更加密集,突围变得异常艰难。
更要命的是,周奉业的伤势在剧烈运动下终于彻底爆发。一次格挡开劈来的弯刀后,他踉跄后退,脚下被一具尸体绊倒,单膝跪地,口中喷出一小口淤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
“父亲!”周道刚目眦欲裂,舍了面前敌人,扑过来扶住父亲。
“无妨老了,不中用了。”周奉业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肋下伤口崩裂,鲜血如注,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力气随着血液飞速流失。他看着儿子焦急的面孔,又看了看周围越来越多、如同铜墙铁壁般的燕军,心中一片清明。
他知道,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道刚,”他抓住儿子的手臂,用力握紧,声音低而急促,“听为父一言。我拖住他们,你你和周虎,带还能动的兄弟,从那边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周家不能绝后!”
“绝无可能!”周道刚斩钉截铁,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片赤红的火焰,“要么一起杀出去,要么,今日我父子便葬在此处!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
周奉业看着儿子那双坚毅的眼睛,突然笑了。齐盛晓税徃 首发那笑容在他染满血污、皱纹深刻的脸上绽开,带着无比的欣慰、释然,以及一种超脱生死的温暖。“好,好”他连连点头,“那就一起杀个痛快!让胡虏见识见识,什么叫风骨!”
他借着儿子的搀扶,再次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尽管需要倚靠着一棵榆树,尽管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但脊梁,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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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树林边缘,慕容农在亲卫“破军营”的簇拥下,驻马观战。
主战场的清扫已近尾声,他正巡视各处,听取汇报。当亲卫禀报西侧榆树林仍有小股晋军负隅顽抗,且战斗力颇强时,他起了些许兴趣,便亲自过来查看。
暮色中,他看到了那对在重重围困中依旧死战不退的父子。年长者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但一招一式沉稳狠辣,经验丰富;年轻者勇猛如虎,长槊所向,燕军皆避其锋。
更难得的是,那些跟随他们的残兵,也无一人怯战投降,个个血战至死。
“那是何人部属?”慕容农问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乱世之中,勇武常见,但如此绝境下犹能保持战意、指挥若定,且部下用命者,并不多见。
身边刚提拔的亲卫队主斛律彦,眯眼看了看林中依稀可辨的旗帜残片和服色,答道:“回大将军,应是河北的坞堡私兵。看那老者的甲胄制式和佩刀,至少是个有朝廷告身的坞主、校尉一级。那年轻人或是其子嗣。”
慕容农点了点头。坞堡武装,是河北汉人豪强在胡骑蹂躏下求存自保的产物,其中不乏真正的精锐和悍勇之士。若能收服,对于稳定新占领区、补充兵源颇有裨益。他起了爱才之心,更想看看这对父子的心志。
“传令,放缓进攻,围紧即可。弓弩手警戒,非我令不得放箭伤人要害。”慕容农下令,“我要活的。”
令旗挥动,号角声变。燕军的攻势骤然一缓,不再进行可能导致对方迅速覆灭的冲锋,而是如同收网的渔夫,将包围圈扎得更紧,长枪如林,弓弩上弦,死死封住了每一个可能突围的方向。
偶尔射出的冷箭,也只瞄准非要害处,旨在消耗对方体力,施加心理压力。
周奉业立刻察觉了对方的意图。“他们想生擒我等。”他喘息着,背靠着儿子宽阔的后背,低声道。
!“孩儿明白。”周道刚只回答了四个字,手中长槊握得更紧,指节发白。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明白父亲和自己将作何选择。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
这时,燕军阵中分开一条通道。慕容农在斛律彦及数十名破军营亲卫的护卫下,策马缓缓来到阵前,距离周氏父子所在的最后阵地,不过五十步。
“阵中勇士听真!”慕容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我乃大燕骠骑大将军慕容农!汝等勇武,我已亲见。如今大势已去,何必徒作无谓牺牲,使父母妻子无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周奉业身上,“老者,观你气度,必是一方豪杰,朝廷命官。若肯归顺我大燕,我许你太守实职,统摄一方,保你宗族富贵平安。”又看向周道刚,“少年英武,实乃良将之材。我可表奏父王,授你都尉之职,领精兵,建实功,他日封侯拜将,亦未可知。如何?”
此言一出,周围燕军将领中微微有些骚动。太守乃方面大员,都尉也是领兵实职,对于一个战败被围的坞堡主父子来说,这条件可谓优厚至极,堪称一步登天。
这显示慕容农确实看重这对父子。
俘虏群中,一些原本绝望的晋军官兵,眼中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看向周氏父子。
周奉业拄着断刀,缓缓站直了身体。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仔细地拍了拍身上沾满血污尘土的破烂战袍,又理了理散乱的花白鬓发,仿佛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典礼。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马上的慕容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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