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预想中的粗暴并没有来临。
慕容农的动作虽然谈不上多么细腻温柔,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接和利落,却也并不急躁,更谈不上野蛮。
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和无法抑制的恐惧,甚至在某个她痛得下意识蜷缩起来的瞬间,他的动作有明显的停顿。
然后,那双布满厚茧、曾握刀挽弓、沾满鲜血的大手,有些笨拙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生涩地,拂开了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几缕碎发。
这个短暂的、近乎安抚的触碰,与他冷硬的形象极不相符,却像一滴温水,滴入了崔璇冰封的心湖。
整个过程,崔璇都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疼痛和完全陌生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但与之交织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脱离了最坏预期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他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完全是个只知道杀戮和掠夺的、毫无人性的野兽。这个认知,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事毕,慕容农的手臂甚至无意识地搭在她的腰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和温热。
崔璇却睁着眼睛,望着青庐顶部被灯火映照出的、模糊而晃动的阴影,久久无法入眠。
身体的酸痛和不适,清晰地提醒着她身份的根本性改变。心中的波澜却久久难以平息。恐惧,如同退潮般,虽然未曾完全消失,却已不再占据主导。迷茫,如同浓雾,依旧笼罩着前路。
但那个关于“青面獠牙”的恐怖想象,已然在今晚这混合了血腥盟誓、青庐灯火、意料之外的“审问”和那片刻生涩的停顿中,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矛盾、更加难以定义的慕容农的形象。
至于慕容农,他常年征战,体魄强健,虽是“脂包肌”的体型,将军肚下是磐石般的肌肉,精力极为旺盛。面对崔璇这柔弱不堪承受的身躯,他自然无法尽兴,甚至有些束手束脚。
不过,他并不急于一时。这个汉人士族出身的妻子,比他预想中的要好得多,至少,没有那么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抗拒,骨子里似乎还有一股隐忍的韧劲。
这种顺服,也让他觉得少了些许征服的乐趣,如同品尝一道过于清淡的菜肴。但作为明媒正娶的正妻,他自然要给予相应的尊重,不会像对待营妓或侍妾那般随心所欲、勉强行事。
在他心中,妻子是管理内务、传承血脉、联络士族的“工具”,需要维护其体面与稳定。
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慕容农便已生物钟般地准时醒来。他没有惊动身旁似乎刚刚入睡不久的崔璇,悄然起身。
早已候在帐外的亲卫刘木,无声地伺候他洗漱,披上沉重的甲胄。冰冷的铁片相互摩擦,发出细微而清脆的铿锵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崔璇其实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浅眠状态,闻声也强撑着浑身如同散架般的酸痛,挣扎着起身。按照汉家媳妇的规矩,她应该伺候夫君梳洗更衣。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一名穿着整洁鲜卑服饰、容貌姣好、身段丰腴饱满的年轻女子,在一位年长侍女的引领下,低眉顺眼地走进青庐。
她对着刚刚披上外衣、发髻略显凌乱的崔璇,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姿态谦卑,用带着明显鲜卑口音的汉语说道:“奴婢康奴,拜见夫人。愿夫人安康。”
崔璇微微一怔,瞬间清醒过来,随即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这恐怕是慕容农在军中或之前收纳的姬妾。
她心中并无多少妒意或波澜,在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见闻中,高门男子有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更遑论慕容农这等手握重兵、身份尊贵的鲜卑皇子了。
她只是依照礼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起来吧。”
她注意到,这名叫康奴的女子行礼后,便垂手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态度恭顺得近乎刻板,并无丝毫恃宠而骄之态。
而且,除了她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姬妾前来拜见。这有些出乎崔璇的意料。以慕容农的身份,即便不像某些汉人贵族那般妻妾成群,也不该如此“清净”。
慕容农正由鲁利系着胸甲的皮带,似乎余光扫到了崔璇脸上一闪而过的细微疑惑,他头也没回,语气平淡地随口说了一句,如同交代一件寻常公务:“府中内务,一应开支用度、仆役管理,日后皆由你掌管。康奴是度支中郎将康虎之女,知根底,你看着安排个住处,分派些事情即可。”
说完,甲胄已然披挂整齐,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头盔,夹在腋下,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青庐,没有再多看一眼。
清晨微凉的空气随着他掀开的帐帘涌入,带来一丝寒意,也带走了他那充满压迫感的身影。
崔璇站在原地,看着仍在晃动的帐帘,又看了看恭顺立在旁、等待吩咐的康奴,心中再次涌起一丝诧异与思索。
!只有这一个?
这与她想象中的、武将后宅姬妾成群的景象,似乎颇为不同。是因为他常年征战,无暇顾及女色?还是因为他治军严谨,不喜内帷纷扰?或者,另有深意?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她渐趋平静心湖的小石子,再次荡开了一圈圈微妙的涟漪。她对这个被迫嫁与、身份是“敌人”和“蛮夷”的夫君,其复杂难明的认知,似乎又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一层。
前路依旧迷茫,家族与自身的命运依旧如同风中浮萍。但最初的、极致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已在昨夜那混合了血腥盟誓、青庐灯火、直白审问、生涩触碰和意料之外的“温和”与“尊重”中,悄然发生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微妙变化。
侍女送来早膳时,特意在其中摆上了一碟精致小巧、做成梅花形状的江南糕点,雪白软糯,与那些奶糕、肉干格格不入。这显然是有人细心留意到了她的饮食习惯。
崔璇走到青庐门口,掀开帐帘一角,向外望去。晨曦微露,校场之上,慕容农正在演示骑射。骏马奔驰,他伏在马背之上,身体几乎与马鞍平行,张弓搭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嘣的一声弦响,百余步外的箭靶红心应声洞穿。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将他拉弓的矫健剪影,清晰地投射在青庐的幔布之上,那影子巨大、强悍,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和掌控力,正好将站在帐门边的崔璇,完全笼罩其中。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母亲悄悄塞给她、寓意平安顺遂的羊脂玉韘。那玉质温润冰凉,此刻紧贴着肌肤,触感竟让她莫名想起了昨夜合卺时,那匏瓜酒瓢粗糙而略带涩意的外壳。
光影笼罩,玉韘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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