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邺城后,一行数十人,马不停蹄的赶到列人县。
马蹄踏碎列人地界的冻土,溅起的泥浆带着枯草的腐朽气息。
慕容农勒住缰绳,战马喷着浓白的鼻息,不安地刨动着前蹄。他身后,是同样疲惫但眼神锐利的数十骑,慕容楷、慕容绍赫然在列。
“农哥,先去何处?”慕容绍抹了把脸上的尘土,眼神灼灼,他盗马时的兴奋还未完全褪去,跃跃欲试。
慕容农目光扫过荒凉的村落,最终定格在远处一个略显破败,但院落还算宽敞的乌桓聚居点。
“鲁利。”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因长途奔袭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是乌桓小帅,在此地有些声望,且昔日曾与我有旧。”
从邺城离开,慕容农没有急着去投靠父亲慕容垂。此刻前往,固然安全,但也错失机会。
按前身记忆,列入县附近有多股乌桓部落,他与其中一些人有旧,若能收归己用,不但能为复国大业增添力量。更为关键的是,此举能建立一支独属于自己的军事力量,这对以后的计划至关重要。
鲁利的家比慕容农想象的还要简陋。土坯围成的院子,低矮的茅草屋顶上压着防止被风掀走的石块。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院子里啄食着什么,见到生人,惊慌地扑棱着翅膀躲开。
乌桓也曾经辉煌过,是东胡分支,西汉初匈奴击溃东胡后迁至乌桓山,遂以乌桓为名。东汉初乌桓逐步南迁至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等边郡塞内,由汉朝护乌桓校尉监管,但是,这些乌桓部落没有形成统一的联盟。
东汉末年,乌桓势力渐强,蹋顿总摄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乌桓。但是,他遇到了曹操。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乌桓,张辽于白狼山斩蹋顿,俘获二十余万部众,乌桓从此一蹶不振。
此后,哪怕匈奴、羯、氐先后崛起,乌桓始终一盘散沙,只是各部的仆从。
如今,匈奴、氐、羌这些大族不用说,现在仍是慕容农最为直接的对手敌人;鲜卑内部,以慕容垂等人为尊,慕容农没足够的威望,鲜卑内部豪帅,可以倚仗,但没办法依为心腹。至于河北汉人士族豪强,这些人只会观望,除非慕容家一统河北已成定局,否则他们不会投靠过来。
只有这些乌桓、东夷等杂胡,最有可能被慕容农拉拢,而且他们势力不强,且与慕容家内部毫无瓜葛,是最可能与慕容农深度捆绑的势力,最有可能效忠于他一人,而不是鲜卑慕容家。
所以,慕容农心中清楚,第一步至关重要。成败,在此一举。他攥紧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的老茧摩擦着皮革,带来一丝熟悉的粗粝感,稍稍平复了他内心的波澜。
慕容农一行人下马的动静,引得院内一阵犬吠。一个穿着臃肿、面色黝黑的汉子闻声掀开厚重的毛皮门帘走了出来,正是鲁利。
他看到慕容农等人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他们虽然衣衫染尘,但气质不凡,坐骑更是神骏,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惶恐。墈书屋晓说旺 嶵辛章劫耕薪快
“诸位是?”鲁利的话语带着浓重的乌桓口音,有些迟疑。
“鲁利小帅,不认得故人了么?”慕容农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丝温和却疏离的笑容。他刻意没有报上姓名,但姿态和语气,已然表明绝非寻常流寇。
鲁利瞳孔微缩,仔细辨认片刻,脸色猛地一变,连忙躬身行礼:“不知不知郎君驾到,鲁利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他显然认出了慕容农的身份,语气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慕容部的贵人,怎么会突然降临到他这贫寒之家?
虽说已经是亡国之人,但胡人重贵种,比九品中正制的晋人更甚,慕容农前燕皇族的身份,也不是鲁利等人可以比得上的。
鲁利将慕容农三人请进屋内。室内光线昏暗,只有土炕角落的火塘提供着微弱的光和热。空气中混杂着烟熏火燎、羊膻味和一种潮湿的霉味。土炕上铺着磨损严重的毛皮,除此之外,家徒四壁。
虽说是乌桓小帅,但是乌桓不成气候,他们这些首领的日子,都不如一般的坞堡主。
鲁利显得手足无措,搓着手,脸上堆着局促不安的笑容:“郎君恕罪,家贫,无以款待”他转身对里间低声吆喝,语气带着焦躁:“贵客临门,还不快去准备些吃食!”
空荡荡的灶台,几个干瘪的粟米饼,一小块风干的羊肉,这就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他妻子,一个面容憔悴但眼神清亮的乌桓妇人,默默走了出来,看了看慕容农等人,又看了看丈夫,没有立即动手,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深思。
慕容农坐在火塘边,慕容楷和慕容绍分立两侧,如同两尊门神。鲁利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可怜的食物端上来,几个烤得焦黑的粟米饼,一碗飘着几点油星的肉汤,汤里零星几块肉骨。
“郎君,请,请用”鲁利的声音带着讨好和羞愧。
!慕容农看了一眼食物,目光平静,随即抬起眼,对着鲁利笑了笑,却并未动箸。那笑容,温和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说:“我此来,岂是为了你这点粗陋食物?”
慕容农在观察,在等待。他需要判断鲁利的态度,也需要让鲁利明白,他慕容农此来,所图非小。这“笑而不食”,既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试探。
他在赌,赌鲁利对慕容家还存有敬畏,赌他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庸人。
鲁利被慕容农笑得心里发毛,额角隐隐见汗。他退到灶间,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对妻子抱怨:“恶奴,你看!郎是贵人,咱家穷得叮当响,拿什么招待?这可如何是好!”
他的妻子,却远比他想得通透。她拉住焦躁的丈夫,声音虽低,却异常清晰:“你糊涂!郎有雄才大志,如今无故突然来到我们这穷乡僻壤,必定有大事要发生,绝不是为了吃一顿饭来的。”
妇人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说的话却非常有见识。
“你快出去,找个借口,远远观望,看看有没有异常动静,以防万一!”妇人用力推了丈夫一把。
鲁利浑身一震,猛地醒悟过来。是啊,慕容家的公子,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找他这个小角色?他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眼中满是惊骇和后怕,随即定了定神,依言走出屋子,对慕容农赔笑道:“郎君稍坐,我去去看看牲口。”
说完,快步走出院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实则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待鲁利返回,神色紧张中带着一丝决然,慕容农不再迂回。他站起身,火光映照着他年轻却坚毅的脸庞,目光如炬,直视鲁利。
“鲁利。”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吾欲在此列人之地,召集兵马,积蓄力量,以图光复大燕!你,可愿追随于我?”
鲁利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看向慕容农。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需要他招待的落魄贵族,而是一个目光灼灼、欲要搅动风云的雄主。
“死生唯郎是从!”
鲁利没有任何犹豫,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斩钉截铁。他贫贱太久了,慕容农的到来,给了他一个挣脱现状、博取功名的机会。恐惧散去,只剩下沸腾的热血和赌徒般的决绝。
“好!”慕容农伸手将鲁利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触手是粗糙的羊皮袄和坚实的肌肉,这是一个能在马背上搏杀的汉子。
“速去联络你信得过的族人,准备好兵刃粮秣,但切记,暗中进行,勿要声张!”
离开鲁利家,在鲁利的指引下,慕容农三人马不停蹄,直奔另一处乌桓聚居点,寻找一个更重要的人物——张骧。张骧在乌桓部众中威望更高,影响力远非鲁利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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