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幔,没有月光,只有几点寒星在云缝间闪烁,洒下微弱而清冷的光。
大军悄然开拔,人马衔枚,马蹄包裹着厚布,尽可能减少声响。长长的队伍在黑暗中沉默行进,如同一道流淌的暗河。只有军官压低的口令声、金属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以及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这片死寂的夜里。
时间在紧张和寂静中缓慢流逝。子夜时分,是一天中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也是人最为困顿松懈之时。
中军位置,慕容垂骑在马上,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紧盯着前方的黑暗。他估算着时间和路程,感觉时机已到。他微微侧头,对身旁手持鼓槌的力士点了点头。
那力士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鼓槌狠狠砸向马鞍旁那面蒙着布的战鼓!
“咚——!”
第一声鼓响,沉闷而突兀,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咚!咚!咚!”
鼓声连绵而起,急促如暴雨!这就是信号!杀戮的信号!
“杀——!”
几乎在鼓声响起的同一瞬间,慕容宝在前军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他早已等待多时,年轻的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积蓄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挥刀便砍向身边那名尚未反应过来的氐兵伙长。
“动手!”
“杀光氐狗!”
同样的怒吼声在漫长行军队列的各个位置轰然炸响。慕容部的将士们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刀剑出鞘的声音、长矛破空的声音、利刃切入骨肉的声音、濒死的惨嚎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汇成了一曲血腥的交响乐。
黑暗成为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为了最大的恐惧来源。氐兵们被打散编队,在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前,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他们甚至分不清敌我,往往刚听到同伴的呼喊,迎来的却是慕容部士兵冰冷的刀锋。
慕容隆在鼓声响起的刹那,也挥刀斩向身旁一名试图拔刀的氐兵。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腥气。
他心中一颤,但求生的本能和部族的命运让他迅速压下了不适,反手又是一刀,结果了另一个试图逃跑的氐兵。
他环顾四周,黑暗中只见刀光剑影闪烁,人影憧憧,惨叫不绝于耳。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
苻飞龙位于队伍中后段,鼓声响起时,他正因夜间的寒意而有些昏沉。当他意识到不对,想要呼喊集结部下时,却发现自己的亲兵早已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放倒了大半。
“慕容垂!你背信弃义!”苻飞龙又惊又怒,拔刀狂吼,试图稳定局势。
但回应他的,是慕容隆率领的精锐部队从侧翼发起的猛烈冲击。慕容隆如同猛虎入羊群,刀光过处,人仰马翻,直取苻飞龙的中军核心。
“保护将军!”少数聚集在苻飞龙身边的氐兵拼死抵抗,但在绝对的数量优势和有心算无心的突袭下,他们的抵抗如同冰雪遇到烈阳,迅速消融。
慕容隆一马当先,与苻飞龙战在一处。刀剑交击,火星四溅。苻飞龙武艺不俗,但心慌意乱,失了方寸。而慕容隆则是有备而来,气势如虹。不到十合,慕容隆找到一个破绽,刀锋闪电般掠过,苻飞龙惨叫一声,被劈落马下,当场毙命。
主将一死,剩余的氐兵更是斗志全无,彻底崩溃,如同无头苍蝇般在黑暗中乱窜,然后被逐一剿杀。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便逐渐平息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味,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大多是身着氐族服饰的兵士。
慕容垂在亲卫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行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火把被重新点燃,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古井无波的脸,以及满地狼藉的惨状。
他成功了,以最小的代价,干净利落地除掉了苻飞龙和这一千心腹大患。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看到了正指挥士兵清理现场的慕容麟。慕容麟也看到了父亲,他快步走来,身上沾着点点血迹,脸上却带着一丝完成重任后的平静。
“父亲,苻飞龙及其麾下氐兵一千人,已尽数歼灭,我军伤亡轻微。”慕容麟躬身汇报,声音平稳。
慕容垂看着他,看了很久。这个儿子,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献上了最关键的计算,并且协助他完美地执行了这场绝杀。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他的忠诚至少在目前,与慕容部的利益高度一致。
慕容垂缓缓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慕容麟的肩膀。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蕴含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多年来横亘在父子之间的那层坚冰,在这一拍之下,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麟儿,”慕容垂开口,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认可的厚重,“此役,你为首功!”
慕容麟身体微微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迅速泛起的激动和湿润。他等这句话,等这个认可,等了太久太久。
!他再次深深低下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为父亲分忧,为部族效力,麟万死不辞!”
这一刻,权谋与亲情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慕容垂需要慕容麟的才能,慕容麟需要慕容垂的认可和平台。在共同的目标和巨大的利益面前,昔日的背叛似乎可以被暂时搁置,一种新的、基于现实利益的父子关系开始建立。
慕容垂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慕容麟,望向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他沉声下令:“打扫战场,妥善安置阵亡将士。另外,替我修书一封,送往长安,呈给天王苻坚。”
“信中写什么?”身旁的记室官问道。
慕容垂冷笑一声,语气带着讥讽与决绝:“就写,臣慕容垂,为自保不得已,已诛杀图谋不轨之苻飞龙。臣之心,日月可鉴,然天王身边奸佞当道,不容于我,自此,臣与秦,恩断义绝。”
书信,不过是形式上的宣战书。真正的决裂,已用这一千氐兵的鲜血,书写在了安阳冰冷的土地上。
“另外,封锁消息,让人马上传信给邺城中的恶奴,让他们马上想办法出城。”
此刻,邺城的慕容农,虽然并不知晓此刻的结果,但在他心目中,区区一个苻飞龙,怎么可能是慕容垂的对手。而他,却不能继续留在邺城,这段时间,他已经与慕容楷和慕容绍商量好了出城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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