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河的目光,落在那位被称为“马老”的老者身上。
这老头看着得有七十多了,头发全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看着浑浊,可被他这么一看,梁楚河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看透了。
他不像顾倾城那样冷,也不像苗飞飞那样硬,他就是温和,但温和里头,藏着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
这就是故宫的专家?感觉跟厂里退休的老干部似的。
“马老,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梁楚河赶紧摆手,脸上有点发烧。什么运气好得让人嫉妒,他现在感觉自己是倒霉得让人看笑话。
“呵呵,是不是开玩笑,得看了东西再说。”马老笑了笑,伸手示意,“坐,都坐吧。倾城丫头,飞飞丫头,你们俩也别站着。”
顾倾城和苗飞飞依言坐下,梁楚河也拘谨地在旁边的一张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这屋子不大,但摆满了书架,架子上全是各种线装书和资料夹,空气里有股旧书和墨水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心里发静。
“东西呢?”马老看向顾倾城。
顾倾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老面前的书桌上。
“马老,东西在这里了。”
梁楚河心里咯噔一下,他认得那个盒子,是聚宝阁里装贵重东西用的。他那三枚邮票,现在享受的待遇可真不一般。
马老点了点头,没急着打开盒子。他先是走到一旁,用肥皂仔仔细细地洗了手,又用一块白毛巾擦干,然后才回到桌边,戴上了一副更专业的白手套。
这一套流程下来,看得梁楚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是要干嘛?跟做手术似的。
马老打开了木盒,那三枚连在一起的泛黄邮票,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垫上。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三张小小的纸片上。
马老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立刻上手。他先是拿起桌上的一个台式放大镜,调整好角度,俯下身,仔细地观察起来。
“嗯”他发出一个轻轻的鼻音。
这一声“嗯”,让梁楚河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是好还是不好?
他紧张地看向旁边的顾倾城和苗飞飞。
顾倾城还是一贯的清冷表情,但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那几枚邮票,显然也很关注。
苗飞飞则是一脸严肃,她今天代表的是官方,是来监督的,所以表情比谁都认真。
“纸是梅书纸,没错。”马老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这个时期,海关总税务司赫德为了试印邮票,确实从英国进口了一批专用的梅书纸。纸质坚韧,略带韧性,迎光看,还能看到纸张里细微的网纹。”
他说着,拿起一个镊子,轻轻地夹起邮票的一角,对着灯光看了看。
梁楚河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梅书纸、网纹的,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只知道,这个马老,是真懂行。
“图案,太极图,云龙纹线条清晰,雕刻版印刷的痕迹很明显。”马老放下邮票,又换了个更高倍的放大镜,“看这龙眼,炯炯有神,龙须飘逸,龙鳞的刻画,每一片都丝丝入扣。这可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刻出来的。”
他看得极其投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梁楚河的心就跟着他的动作七上八下。
大哥,你倒是给个准话啊,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我这心脏受不了。
“小伙子。”马老忽然抬起头,看向梁楚河。
“啊?在!”梁楚河吓得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之前说,这东西是五十块钱,从一个老乡手里买的?”马老问。
“对,对。”梁-楚河赶紧点头。
“那个老乡,还跟你说了什么没有?比如,这东西是他家里什么人留下来的?或者,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马老追问道。
梁楚河努力回忆着。“他他说,是他爹留下来的。他爹年轻的时候,在京城一个大户人家里当过差,好像是是管信件收发的。他说这东西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他爹一直当个宝贝似的藏着。”
他把老农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大户人家管信件收发”马老听完,镜片后面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再次俯身看向邮票。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邮票的边缘,那些不起眼的齿孔上。
“阔边果然是阔边。”他喃喃自语,“这三枚邮票之间的边距,比普通的大龙邮票要宽。。”
他直起身子,看向顾倾城和苗飞飞,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倾城丫头,你之前的判断,是对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顾倾城闻言,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马老,您的意思是”
“薄纸,阔边,全张三枚相连,未使用过的新票,品相几乎完美。”马老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在梁楚河的心上,“这在国内,甚至是全世界的邮票收藏界,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梁楚河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虽然不懂什么薄纸阔边,但“凤毛麟角”这四个字,他还是听得懂的。
这意思就是说,这玩意儿,宝贝得不得了?
“马老,那那这到底是不是国宝?”苗飞飞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马老看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
“从法律定义上来说,所有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古物,都属于国家文物保护的范畴。而这套邮票,作为中国近代邮政史的开端,其历史价值毋庸置疑。尤其是这个版式,存世量极少,可以说是研究大龙邮票早期发行历史的活化石。称它为‘国宝级’,一点也不为过。”
国宝级!
这三个字从马老嘴里说出来,分量完全不一样。
梁楚河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他昨天晚上最怕听到的词,今天被故宫的专家给盖棺定论了。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他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不过”马老的话锋一转,“飞飞丫头,你也不用太紧张。根据文物法,传世的、非出土的文物,在所有权明晰的情况下,是允许私人收藏和依法流通的。”
“所有权明晰?”苗飞飞抓住了关键。
“对。”马老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梁楚河,“这个小伙子,是从一个老乡手里买来的。那个老乡,又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他父亲,是在民国时期从当时的主家那里得到的。这条传承的链条,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但从逻辑上是说得通的。这属于传世文物,不是从地里挖出来的。所以,所有权,应该属于现在持有它的人。”
梁楚河听着这话,感觉自己像坐过山车一样,刚从谷底掉下去,又一下子被拉到了天上。
所有权属于我?
这意思是这东西是我的?合法的?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老,您的意思是,这不属于非法买卖文物?”苗飞飞确认道。
“捡漏,是古玩行里自古就有的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花五十块钱买,是他的眼光和运气。那个老乡五十块钱卖,是他不识货,打了眼。这在行规里,不叫非法买卖,叫‘缘分’。”马老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当然,从法律层面,你们公安机关需要调查,确保这背后没有盗窃、抢劫等犯罪行为,这是你们的职责。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我认为,这更像是一次偶然的民间交易。”
马老的这番话,等于是给这件事定了性。
苗飞飞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她虽然认死理,但也不是不讲道理。马老是国内顶级的文物鉴定专家,他的意见,分量极重。
“我明白了,马老。”她点了点头,“我们会继续核查,但主要方向会放在确认那个卖家的身份上,以排除其他可能性。”
梁楚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服又湿透了。
总算总算不用担心被抓进去了。
他现在看这位马老,简直就像看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马老,那那您看,这东西”顾倾城开口了,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它大概值多少钱?”
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梁楚河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一百万?还是更高?
他紧张地盯着马老,连呼吸都忘了。
马老放下茶杯,看着桌上的三枚邮票,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感慨。
“价值这东西的价值,不好说啊。”他慢慢地说道。
不好说?
梁楚河的心又凉了半截。
难道是没那么值钱?
“所谓价值,分为历史价值和市场价值。”马老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它的历史价值,是无价的。它是我们国家邮政的起点,是历史的见证。但市场价值,是人定的,是随着市场行情波动的。”
“那那按现在的行情呢?”顾倾城追问。
马老沉吟了许久,似乎在做一个非常复杂的计算。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梁楚河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一根手指?
是一百万?还是一千万?
顾倾城也看着那根手指,眼神专注。
马老缓缓开口,说出了一个数字。
“保守估计,一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