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拼尽最后一丝元气和意志力,完成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将路建国从“死灰气”的侵蚀线上暂时拉了回来。然而,强行催谷、精神高度紧绷后的巨大反噬,以及切割元气本源时承受的某种无形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他袭来。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耳中嗡嗡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的视野仿佛穿透了现实的帷幕,看到了极其诡异而短暂的一幕——
蜷缩在一旁、正紧张注视着他的韩正希,在她那单薄颤抖的身影之后,虚空之中,竟隐约浮现出一个巨大、古朴、铭刻着无法理解符文的车轮虚影!那车轮缓缓转动,带着一种亘古、冰冷、非人的韵律。
紧接着,一个更加朦胧、仿佛由月光和薄雾凝聚而成的女性轮廓,出现在韩正希身后。她身着飘逸的白色丝质长袍,面容模糊不清,唯能感受到一种超越凡尘的淡漠与神秘。她手中持着一柄造型奇古的号角,正用那号角的尖端,极其轻柔地、仿佛无意识地,拨弄着方岩被汗湿的额前碎发。
这景象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方岩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情绪,就感觉背后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推了一把!
“砰!”他彻底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面。
在脸颊接触到冰冷潮湿的苔藓的瞬间,他涣散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旁边那块被切除下来、本该已经消散的、残留着路建国五彩元气和死灰气的“腐肉”坠落之处,空间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一只长着三个狰狞头颅、眼中燃烧着绿色鬼火的恶犬虚影一闪而逝,一口将那残余的能量叼住!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方岩感觉自己背后的阴影里,一只覆盖着浓密黑毛、利爪森然的巨大爪子凭空探出,带着不耐烦的暴躁,一巴掌拍在了那三头恶犬虚影的中间头颅上!
“嗷呜——”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凄厉哀嚎传入他几乎失聪的耳朵。
随后,一切的幻象、声音、触感都消失了。方岩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不知道了。
“东家!”
韩正希惊恐地看到方岩突然摔倒,不省人事,而旁边的五色鹿也气息奄奄,五彩光芒近乎彻底熄灭。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两个最能依靠的伙伴同时倒下,所有的压力瞬间全部压在了这个刚刚经历生死逃亡、胸口伤处还在隐隐作痛的少女肩上。
她下意识地就想哭喊,想摇晃方岩把他叫醒。但手指触碰到方岩冰冷汗湿的额头时,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能慌!东家教过,越危险越要冷静!
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剧烈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丝。她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颤抖的身体稳定下来。
首先,观察环境!
他们所在的这个背光山谷,入口狭窄,两侧岩壁陡峭,上方有茂密植被遮蔽,本身就是一个相对隐蔽的藏身之所。现在盲目带着两个昏迷的伤员转移,无异于自杀。东家之前选择这里停下,必然有其道理。
就地躲藏!这是最可行的选择!
韩正希立刻行动起来。她先将方岩和路建国尽可能拖到岩壁最深处、一块天然凹陷的岩石下方,这里更加隐蔽,也能稍微遮挡夜间的寒露。她用周围的枯草和落叶尽量盖住他们,尤其是路建国那偶尔还会闪烁一下微弱五彩光芒的身体,必须完全遮掩。
接着,她跑到山谷入口附近,将之前他们匆忙闯入时碰倒的灌木重新扶起,又找来一些断折的树枝和藤蔓,巧妙地编织在入口处,做成一个简易的伪装遮拦。她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笨拙,但却异常专注和坚定。
就在她刚刚完成伪装,退回岩壁凹陷处,准备稍微喘口气时——
“轰隆隆!!”
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深沉的大地震颤再次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局部的地动山摇,而是仿佛整个北汉山脉,乃至更广阔的区域都在哀嚎、战栗!山谷顶上的碎石簌簌落下,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韩正希脸色煞白,紧紧靠着岩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虽然看不到那恐怖的“虚无光束”,但这仿佛天地倾覆般的震动,以及空气中骤然加剧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都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某种难以想象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存在,正在移动,或者正在降临!
不能待在地面!会被发现,或者被震落的石头砸死!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地下!躲到地下去!
求生的本能和急智在这一刻爆发。她拔出方岩腰间那柄刚刚切割过元气、此刻显得平平无奇的猎刀,选中了岩壁凹陷处旁边一块相对松软的泥土区域,不顾一切地开始挖掘!
她没有工具,只有双手和一把猎刀。指甲很快翻起,渗出血丝,泥土沾满了她的手臂和脸颊,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挖!挖一个能藏下三个人的坑!
!她回忆着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起过的躲避战乱的方法,努力将坑挖得深一些,底部尽量平整。同时,她砍来几根粗细适中、中空的枯木桩,在坑底的不同位置斜着插入泥土,留出通气口。
这过程耗费了她巨大的体力和时间。期间,地面的震动时强时弱,但那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却如同实质的乌云,越来越近,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一个勉强能容纳三人蜷缩的土坑挖好了。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五色鹿抱进坑底,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方岩也一点点拖拽进去,让他靠在坑壁上。她自己则最后跳下,半跪在两人身前,用之前收集的枯枝、落叶和挖出的泥土,开始迅速而小心地回填。
泥土落在身上,带来冰冷和窒息感。黑暗逐渐笼罩下来,只有那几个枯木桩通气口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以及外面那越来越近的、仿佛巨兽呼吸般的恐怖威压。
韩正希将最后一把泥土盖在自己头上,只留出眼睛和鼻子透过枯木桩的缝隙警惕地注视着外面模糊的光影。她紧紧握着那柄猎刀,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将自己、她最重要的东家、还有那头嘴贱却也算共患难的鹿,一起埋在了这冰冷的土层之下。
外面,大地不再是简单的震动,而是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呻吟。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阻碍的诡异力量,直接钻进人的骨髓里,让人牙齿发酸,心脏也跟着那缓慢而沉重的节奏不规则地悸动。
气温在急剧下降。 不是夜间的正常降温,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湿冷死寂的寒意。透过通气孔吸入的空气,仿佛带着细小的冰针,刺得韩正希鼻腔和肺部生疼。她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浓浓的白雾,但在接触到通气孔附近时,那白雾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吞噬了一般,迅速消散,连一点水汽都未曾留下。
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虫蚁正在爬行。韩正希透过缝隙死死盯着外面的一小片地面,只见那些散落的碎石和泥土颗粒,正在以一种违反重力的方式,微微震颤着、甚至短暂地悬浮起来,然后又无力地落下,周而复始。
山谷入口处那些她费力布置的伪装灌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颜色。并非枯萎,而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和色素,从原本的枯黄黯淡,迅速褪变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毫无生命感的灰白,如同燃烧后冷却的余烬。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从通气孔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也开始变得扭曲、黯淡。光线不再均匀,而是像透过晃动的水波,边缘模糊不清,并且颜色正逐渐偏向一种不祥的、压抑的暗紫色调。仿佛整个山谷,都被笼罩在一个不断收缩、并且能污染光线的无形力场之中。
那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如同粘稠的、冰冷的潮水,漫过山野,正在一寸寸地搜索、迫近这片看似平静的山谷。它没有形态,没有声音(除了那地心的呻吟),却通过这周围环境每一个细节的诡异变化,宣告着它的到来和那令人绝望的本质。
黑暗的土坑里,只剩下三人微弱的呼吸,以及韩正希那在绝境中死死支撑着的、不肯熄灭的勇气之火。她握紧了猎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死死盯着那几个透进扭曲光线和死亡气息的通气孔,等待着未知命运的降临。
黑暗的土坑里,只剩下三人微弱的呼吸,以及韩正希那在绝境中死死支撑着的、不肯熄灭的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