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路建国在林间七拐八绕,脚下的路径越来越隐蔽,甚至不能称之为路,更像是野兽钻行的通道。方岩忍着脚踝的剧痛,拄着步枪艰难跟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被五彩霞光柔和托举着的韩正希,虽然依旧虚弱,但意识已经清醒了不少,她看着前方那头喋喋不休、时不时还警惕回头的五色鹿,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疑虑。
终于,在穿过一片极其茂密、几乎完全遮蔽天空的荆棘丛后,眼前出现了一小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乱石滩中央,赫然是一口被荒草和藤蔓半掩着的、看起来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的枯井。
“到啦!就是这儿!”路建国停下脚步,用蹄子指了指那口枯井,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怎么样?够隐蔽吧?保证那些没脑子的‘吵货’和鼻子比狗还灵的鬼子都发现不了!”
它走到井边,用蹄子扒拉开缠绕的藤蔓,露出黑黢黢的井口,一股带着土腥味和淡淡霉味的凉气从井下涌出。
韩正希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口,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快夸我”表情的五色鹿,忍不住轻轻拉了拉方岩的衣角,声音微弱却带着明显的警惕:“东家这这下面安全吗?它它真的可靠吗?万一”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头鹿行为古怪,言语浮夸,之前还追杀过他们,现在突然这么热情,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想把他们骗进这绝地,来个瓮中捉鳖。
方岩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看了一眼枯井,又看向路建国,语气平静地对韩正希说道:“放心吧。以路路兄的实力,虽然比起刚才那位神秘存在有所不及,但想要正面干掉我们,恐怕并不比碾死两只虫子难多少。”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路建国那双瞬间亮起来的鹿眼,缓缓补充了一句,用了一个只有他和路建国能心领神会的说法:“而且,俗话说得好,‘那啥人不骗那啥人’,对吧,路兄?”
这话如同一个无形的接头暗号,瞬间击中了路建国的心坎。
“对!对对对!太对了!哥们儿!啊不,同志!你这话说的在理!在理啊!”路建国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它猛地凑到方岩身边,一只前蹄极其熟络地、努力地想搭在方岩的肩膀上(奈何身高有点差距,姿势略显滑稽),另一只蹄子拍着自己的胸脯砰砰响,五彩霞光都因为它的激动而荡漾起来,“咱是啥关系?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呃,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我路建国对灯发誓!要是坑害自己人,叫我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它这番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配合它那神圣的外表和接地气的东北腔,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或者说格外滑稽)。韩正希看着它这模样,虽然依旧觉得不靠谱,但紧绷的神经多少放松了一些。东家似乎很确定这头鹿不会害他们?而且他们之间好像有种奇怪的默契。
“行了,别贫了,下去吧。”方岩忍着肩膀上传来的、被鹿蹄子搭着的怪异触感,以及脚踝越来越剧烈的疼痛,沉声说道。
“好嘞!跟我来!”路建国收回蹄子,率先走到井边,周身霞光微微一亮,它那优雅的身形便如同没有重量般,轻飘飘地滑入了黑暗的井口。
方岩深吸一口气,先将韩正希小心翼翼地抱到井边,让她抓住井沿,然后自己忍着痛,手脚并用,沿着井壁那些凹凸不平的砖石缝隙,艰难地向下攀爬。枯井并不算特别深,约莫五六米的样子,但对方岩受伤的脚踝来说,每一寸移动都是煎熬。
下到井底,光线骤然暗淡,只有从井口透下来的些许天光,以及路建国身上散发出的、柔和而稳定的五彩霞光,照亮了这片不大的空间。
井底比想象中要干燥许多,没有积水,也没有太多杂物。最引人注目的,是井底一侧,有一个由纯粹的、流动的五彩元气构筑而成的“窝”。
这窝看起来有点像放大了的鸟巢,结构却更加精巧复杂,由无数缕细密的五色光丝交织盘绕而成,散发着温暖、令人心安的气息。窝的大小不算特别宽敞,但勉强足够三个人各自蜷缩在一个角落休息。
“怎么样?哥们儿我这小窝还不错吧?”路建国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如果它有的话),用蹄子拍了拍那元气窝的边缘,发出一种奇特的、如同轻叩玉石的清音,“别看简朴,冬暖夏凉,还能隔绝气息,绝对的安全屋!”
它示意方岩和韩正希进去。
方岩先将韩正希扶进窝里,让她靠在一侧柔软的光壁上休息。那五彩元气构筑的窝壁,触感温暖而富有弹性,仿佛活物,韩正希一靠上去,苍白的脸色似乎都红润了一丝,她好奇地摸了摸那流动的光丝,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安顿好韩正希,方岩才终于得以处理自己的脚踝。他靠坐在窝的另一侧,脱下破烂的鞋子,只见左脚踝已经肿得老高,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他咬着牙,双手握住脚掌和小腿,深吸一口气,准备给自己正骨。
就在这时,刚才还一脸得意炫耀自己安全屋的路建国,忽然凑了过来,它先是警惕地瞥了一眼对面蜷缩着的、正闭目养神的韩正希,然后压低声音,用蹄子遮住半边嘴,用一种极其严肃、甚至带着点急迫的语气对方岩说道:
“兄弟,趁现在没外人,哥得问你个要紧事!”它那双清澈的鹿眼紧紧盯着方岩,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这小姑娘是你相好的吗?跟你是一条心不?绝对可靠不?”
它不等方岩回答,又飞快地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要不是绝对可靠,哥劝你,趁她现在伤重,没啥反抗力,赶紧处理掉!免得走漏了风声,坏了咱们的大事!这鬼地方,人心隔肚皮,可不能有半点妇人之仁!”
它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带着一股子江湖枭雄般的狠辣劲儿,与它之前拍胸脯保证“那啥人不骗那啥人”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眼神里的认真和决绝,丝毫不似作伪,仿佛只要方岩一点头,它立刻就会亲自出手,让韩正希“意外”地永远留在这口枯井里。
井底的气氛,因它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杀意的建议,瞬间变得凝重和冰冷起来。连那五彩元气窝散发出的温暖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