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安他们回到了地上。
不过此刻桦木林边缘,多了几个新垒的土丘。
没有墓碑,只有玄一砍来的几段桦木,削平了立在前头。
葵七跪在最前面的那座丘前,一动不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眶红得吓人。
昨夜从矿洞里背出来的,是他带了三年的兄弟,叫陈五,家里还有个瞎眼的老娘。
辰安站在他身后,静默片刻,拱手,深深一揖。
没有说什么节哀的话。
有些债,不是用嘴还的。
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长青气还没断,木清风还活着,但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若是逃走了,以木清风的手段,此刻应该联系上自己了。
所以,辰安断定木清风应该被困或者被俘了。
“玄一。”辰安的声音格外清晰。
“属下在。”
“传令给两州的兄弟,从今日起,与当地监察司的弟兄协同行事。遇任何异动,不得擅自深入探查,所有消息,用最快的渠道送抵青州。”
“是。”玄一应得干脆。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寸许长的黑色骨笛,凑到唇边。
没有声音发出,但不过片刻,高空便传来一声尖利鸣叫。
一只通体乌黑、唯有双瞳赤红的鹰隼破雾而下,稳稳落在玄一覆着皮护腕的小臂上。
这黑羽红瞳的猛禽,是王之丛刃专门驯养的黑”,体内有一丝稀薄的妖兽血脉,可日夜疾飞三千里不歇。
玄一将写好的密令卷成细卷,塞入黑翎腿上的铜管,轻轻一托。
黑翎振翅而起,转眼没入灰白的天空。
“主子,”玄一回到辰安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我们去青州州府?”
辰安望着黑翎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
“不。”他转身,走向拴在不远处的马匹,“去青云县衙。”
青云县衙。
县令孙有福是在睡梦中被师爷拍门拍醒的。
听到王之丛刃四个字时,他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连官靴都穿反了,连滚爬爬地冲向前堂。
辰安已经坐在堂上了。
不是主位,只是下首一张普通的太师椅。
但他就那么坐着,青衫依旧,手里翻着一本厚厚的卷宗。
堂内灯火通明,除了垂手肃立的玄一和两名王之丛刃精锐,还有同样被从被窝里薅起来的县丞李墨,正惨白着脸站在一旁,手里还抱着一摞文书。
没多久,孙有福慌忙的到了前堂。
“孙大人。”辰安没抬头,指尖划过卷宗上的一行记录。
孙有福扑通跪倒,官帽都歪了:“下官、下官青云县令孙有福,叩见叩见大人!”
他甚至不知道该称呼什么,只能含糊地叫大人。
“黑山矿脉,五年间,记录在册的矿工失踪人数,累计五万五千三百二十一人。”
他合上卷宗,终于抬眼看向堂下抖如筛糠的县令。
“孙大人。”
“五万余人,在你治下凭空蒸发。”
“为何不报?为何不查!”
声音高昂,振聋发聩。
孙有福整个人都软了,几乎瘫在地上,“大人!大人明鉴啊!下官冤枉!冤枉啊!”
“失踪案,下官自第一年起便察觉不对,年年具表上报!”
“公文公文都有存档可查啊!”
“可、可是否呈达天听,是否递至王都”
“下官区区七品县令,如何得知?如何敢问啊!”
一旁的县丞李墨也跪了下来,声音发颤却还算清晰:“启禀大人,县令所言句句属实。”
“下官可作证,自知晓后,吾等县衙便秘密抽调人手追查,奈何奈何一旦有眉目,派出的人便会惨死。”
“而且黑山矿场人员极其混杂,除本地招募的贫户外,大多是从北面流窜而来的难民、各州注销户籍的流民。”
“还有还有不知从何渠道送来的贱籍、奴籍,甚至传闻有逃亡的军户!”
他深吸一口气,额头顶着冰凉的地砖:“这些人本就无根无萍,生死无人过问。”
“矿场那边口风极严,又有又有护矿的武丁,县衙人手有限,实在实在难以深查。”
“失职之罪,下官与县令大人绝不敢推诿!请大人明察!”
说完,两人伏在地上,不敢再言。
堂上一片死寂。
辰安看着堂下两个瑟瑟发抖的地方官,眼神里的冷厉缓缓褪去几分。
他重新翻开卷宗,的确记录了他们的所为。
这些年,青云县意外死亡的官吏便多达数十人。
他们没说谎。
至少,在调查和人员关系这两件事上,没说谎。
“起来吧。”辰安的声音缓和了些。
孙有福和李墨如蒙大赦,颤巍巍爬起来,依旧不敢抬头。
“卷宗我看了,李县丞私下备份的案牍,我也看了。”辰安将卷宗递给玄一,“失察之责虽有,但罪不至死。”
两人闻言,眼眶都红了,又是深深一揖。
“不过,”辰安话锋一转,“这黑山矿脉,如今的东家是谁?案卷上写,矿权归属于城西张氏,但为何又标注挂靠于金光寺?”
孙有福连忙回答:“回大人,那张员外名唤张万财,是本地乡绅,早年确实经营矿场。”
“但他笃信佛法,约莫六年前,便将黑山矿脉的收益,捐给了金光寺,以作供奉香火、修缮庙宇之用。”
“金光寺修缮后一年,张员外突发急病暴毙,最后说是挂靠,其实矿场的管事、账目,如今都是金光寺派僧侣和俗家弟子在打理。”
辰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好一个我佛慈悲,不用缴纳矿税,不受官府细查,借佛门清净之地,行吞人敛财之实。”
他站起身,黑山矿脉的事情金光寺绝不可能不知情,也许,线索就在那里!
“这金光寺,在何处?”
“在在城西二十里的青云山,半山腰上。”
李墨闻言,这大人是要调查金光寺啊!
“大人,那金光寺乃青州有名的大寺,香火鼎盛,方丈慧心禅师更是德高望重,与州府多位大人都颇有往来。”
“呵呵,你以为我是谁?”
“敢问大人名讳?”孙有福战战兢兢的询问道。
“辰安!”
嘶!
孙有福和李墨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
这就是那个杀宗师如屠狗的辰安!
“大人,我们这就带路!”
两人不再多言,甚至直接让人牵来了马匹,不敢再有半点怠慢!
很快,一行人朝着青云山出发!
而就在辰安他们走后没多久!
青州州府大小官员也来到了青云县县衙。
得知辰安金光寺。
一众大小官员纷纷色变。
这青州能不能安然度过!
可就在今晚了啊!
霎那间,人群又急匆匆的朝着金光寺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