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帝王的话,辰安愣在了原地。
重开镇国王府。
这六个字,像六记重锤,敲在他心上。
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那是辰家数代人的荣耀,是父亲和祖父用鲜血守护的匾额,是他从记事起就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可是事情太大了。
大到辰安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整个夏国。
“姑父,”辰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这是他在湖心阁第一次用这个称呼,“二十年前,您动用了一国龙脉,耗尽国运,才换来了那一丝喘息机会。”
夏帝的瞳孔微微一缩。
辰安继续道:“镇国王府若是重开,必然会遭遇整个夏国的反对。当年的旧臣、现在的权贵、甚至那些曾被辰家压制的世家他们会联合起来。到时候,朝廷分裂,疆土崩塌,外敌趁虚而入——”
他抬起头,直视夏帝:
“非是辰安不愿,只是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了天下百姓。”
湖风拂过,吹动烛火。
夏帝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痛惜、还有一丝释然的情绪。
“这些你都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姑父,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辰安走到窗边,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虽然爷爷很少告诉我关于辰家的事情,可我毕竟流着辰家的血,又岂会不知?”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在中州那几年,我查到了很多事情。包括当年在中州,对我爷爷出手的那些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
“他们都容不下辰家,”辰安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也容不下我。”
“所以镇国王府,不需要重开。”他眼神清明,“等我实力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任何身份加持,强大到能一人压一国时——我便可以代表一切。”
那一刻,辰安眼中露出的,是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
但那狂妄之下,是清醒的认知,是血淋淋的现实。
夏帝沉默了许久许久。
终于,他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欣慰又苦涩的笑容。
“本来,”夏帝走到辰安身边。
与他并肩望向窗外,“你回来之后,若是有叶家赘婿这个身份,平平淡淡度过余生,朕倒也不用担心。可如今你展现修为,暴露是迟早的事。”
“重开镇国王府,你会得到想不到的助力——那些还念着辰家旧恩的老臣,那些被权贵打压的寒门,甚至朕暗中培养的一些力量。”
“但也会有数之不尽的麻烦,全天下的眼睛都会盯着你。”
“这是双刃剑,”夏帝侧目看他,“但握住了,你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处处掣肘。”
辰安点头:“我明白。
“可大夏”他轻叹一声,“经不起折腾了。”
这句话很轻,却重如千钧。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湖心阁里,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远处传来隐约的虫鸣。
良久,夏帝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决断:
“既然你不愿现在重开王府,那也好。但有些事,等不得。”
他转身,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令牌。
通体玄黑,非金非铁,触手冰凉。
正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云纹中央,是一个古篆的王字。
背面,则是一柄剑,剑尖向下,插在山峰之巅。
“这是”辰安瞳孔微缩。
“王之丛刃的掌令。”夏帝将令牌放在辰安手中,“朕让你执掌王之丛刃。”
辰安的手猛地一颤。
“姑父,这——”
“不用多说。”夏帝按住他的手,不容置疑,“王之丛刃,本就是你姑母和你父亲一手建立的。”
他的眼神变得深远,仿佛穿过岁月,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景象。
“这次,朕没动杨家父子,但不代表他们会善罢甘休。杨家五百年世家,无论在朝堂还是整个大夏的势力都根深蒂固。”
“朕若是明着插手,会引来许多人的反对。”
夏帝盯着辰安:
“现在的夏国,看似太平,实则是一潭死水,二十年前那一战,牺牲太大了,如今朝堂上党同伐异,边疆上敷衍塞责,国库空虚,军备松弛这些,你明白吗?”
辰安握紧了手中的令牌。
冰凉的温度,却让他掌心发烫。
“况且,”夏帝的声音更低,“老九也要回来了。”
辰安眸子一凛。
夏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他在中州游历三年,迈入先天之境,以他的性格,不会放过你。”
夏帝看着辰安,“朕这些皇子之中,太子仁厚但优柔,老二莽撞,老三平庸唯有老九的心思,朕看不透。”
“姑父,”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可如此一来,我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执掌王之丛刃,意味着他将正式踏入夏国权力的最暗面。
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那些血腥的杀戮,那些肮脏的交易都将与他息息相关。
夏帝笑了。
那笑容里,有沧桑,有无奈,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趁我还有时间,”他拍了拍辰安的肩膀,像长辈嘱咐子侄,“趁我还在。有些事情,既然无法阻止,那朕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给你一把刀,给你一些人,给你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
“至于怎么用,能不能用好——”
夏帝看着辰安的眼睛,一字一句:
“看你自己。”
辰安低头,看着手中的玄黑令牌。
令牌很沉。
沉得像一座山,像一条命,像整个辰家二十年的血与恨。
他缓缓握紧。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后,他抬起头,单膝跪地:
“臣——”
“领旨。”
不是“万死不辞”,不是“必不负所托”。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领旨。
夏帝看着他跪下的身影,看着这个与姐姐眉眼如此相似的年轻人,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转过身,背对着辰安,挥了挥手。
“去吧。”
“令牌已在你手,王之丛刃的人,会自己来找你。至于怎么用朕不过问。”
“只有一条:别让朕失望。”
辰安深深一拜,起身,走向门口。
在手触到门扉的瞬间,他忽然停下,没有回头:
“姑父。”
“嗯?”
“保重身体。”
说完,他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夏帝站在窗前,望着辰安远去的背影,望着他融入黑暗。
湖面又起风了。
这一次,风很大,吹得满湖波涛,吹得远处山林哗哗作响。
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苏醒。
像有什么时代,正在悄然降临。
而握刀的人,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