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谈话,已过了三日。
这三天,辰安依旧待在监察司那间特殊的牢房里。
只是如今,这牢房的门已经不再上锁,他可以在监察司内有限地活动。
木清风跟在他身边,像个最忠实的影子。
“你确定要跟着我了?”辰安坐在桌边,翻看着一本木清风从外面带进来的兵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木清风站在一旁,闻言苦笑:“我还有选择吗?”
若换做以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监察司暗探,虽见不得光,却也是天子亲军,前程似锦。
可自那夜奉命保护辰安开始,他的命运就像脱缰的野马,再不由自己掌控。
木清风心里清楚,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况且,作为监察司的暗探,他何尝不向往阳光下的日子?
“先天,只是一个开始。”辰安翻过一页书,声音平淡,“跟着我,随时都会死。朝堂上那些人不会放过我,暗处那些眼睛也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
“既然决定了,”木清风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死也无悔。”
辰安终于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
良久,辰安点点头:“行。不过以后,你以什么身份?”
“我是暗探,没有记录在册的,别人也查不到我的身份。”木清风道,“监察司里像我这样的人不少,都是李大人为特殊任务培养的。我若消失,只会被记作‘任务失败,殉职’。”
“行吧。
“以后,”木清风深深低头,“我就叫您主子。”
“随你。”
辰安重新看向兵书,语气却认真了几分:“准备准备。三天了,朝廷上的事情,应该尘埃落定了。”
话音未落——
监察司大门的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李长风来了。
他今日穿的不是官袍,而是一身深青色常服,步履匆匆,脸色却比三日前轻松了许多。
“李院长,”辰安放下书,“可是有消息了?”
李长风走进牢房,挥挥手,身后跟着的校尉退到门外。他看着辰安,缓缓点头:
“尘埃落定。兵部、刑部、吏部,这次大换血,七个关键位置全部易主,全都成了陛下的人。”
辰安静静听着。
“杨家父子呢?”
李长风顿了顿:“罚奉十年,以儆效尤。”
堂内一片寂静。
木清风下意识看向辰安,只见他端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然后,笑了。
“呵呵。”
笑声很轻,却冷得像腊月的冰。
“辰公子,”李长风沉声道,“您也别怪陛下。杨顶天毕竟是国公,镇东大元帅,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陛下能借这次机会拿下兵部七个位置,已经是”
“我可没资格怪陛下。”辰安打断他,笑容依旧,眼神却深不见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个道理,我懂。”
李长风一时语塞。
辰安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那我的事情,陛下可同意了?”
“这”
“没同意?”
“不是。”李长风摇头,“陛下说要单独见您。”
辰安转身,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陛下要见我?”
“是。”李长风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楼庭别苑,今夜戌时。陛下在那里等您。”
令牌是乌木所制,正面刻着一个“夏”字,背面是繁复的云纹。
辰安拿起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痕,久久无言。
戌时初刻,楼庭别苑。
这里不是皇宫,而是王都西郊一处皇家园林。
依山傍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平日里少有外人能进。
辰安在李长风的引领下,穿过九曲回廊,来到湖畔的一座二层楼阁前。
“陛下在里面等您。”李长风在台阶前停步,躬身道,“臣在此等候。”
辰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独自走上台阶。
推开门。
楼阁内烛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
有临湖的那扇窗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背对着门,正望着窗外月色下的湖面。
身形不算高大,却自有一股山岳般的沉稳。
辰安关上门,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良久,窗前那人缓缓转身。
四目相对。
辰安第一次看清这位大夏帝王的面容。
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眉眼间有岁月留下的刻痕,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人心。
夏帝也在看他。
看得很仔细,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像在确认什么。
许久,夏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很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情绪:
“你很像你父亲。”
“也很像你姑母。”
辰安沉默。
“你可恨朕?”夏帝问。
辰安抬起头,迎上那双帝王之目:“谈不上。”
“不,”夏帝摇头,“你应该恨朕。”
他走到桌边坐下,示意辰安也坐。
辰安没客气,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是真的亲侄,朕却没能好好保护你。”夏帝的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疲惫,“甚至你回大夏这些年,朕也不敢见你,更不敢与你相认。只能暗中派人看着,确保你还活着。”
辰安握了握拳:“那陛下,如今为何要见我?”
夏帝看着他,目光如炬:
“你不该在这时候暴露修为的。”
辰安没有解释。
他不是故意暴露,而是修为真的才刚刚恢复。若非魂墓中的奇遇,若非《长青诀》的玄妙,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一个月——这件事,他谁也不能说。
“陛下,”辰安忽然问,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我的族人,真的都死了吗?”
这个问题,他藏在心里太久了。
夏帝沉默了很久。
湖面的波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眼底深沉的痛楚。
“是与不是,又如何?”他最终开口,声音沙哑,“你如今,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还会招来祸事。”
“所以呢?”辰安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诮,“我还要像以前一样,东躲西藏,一路逃亡吗?像我父亲一样,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辰安!”夏帝猛地提高音量,“你父亲不是懦夫!!”
“我知道!!”辰安也站了起来,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所以父亲和爷爷没能完成的事情,没能走下去的路,我来!!”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火星迸溅。
良久,夏帝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辰家男儿”他喃喃道,声音里满是疲惫,“可这条路,太难,太难。”
“纵死无悔。”辰安一字一句。
夏帝睁开眼,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痛惜,还有一丝决绝。
“哈哈哈哈无悔吗?”他站起身,走到辰安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三尺,“你确定?”
“确定。”
“好。”夏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如雷霆般在楼阁内回荡:
“那朕要你重开镇国王府——”
“你可敢!!!”
话音落下的瞬间,湖面骤起狂风!
楼阁的窗户被吹得哗哗作响,烛火疯狂摇曳!
辰安站在原地,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