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窒息中挣扎着浮起来的。
陈默猛地睁开眼,喉咙里火辣辣的,仿佛还残留着呛入肺腑的池水,又像是被那杯殷月亲手端来的鸩酒灼烧过。视线里没有富丽堂皇的太子府寝宫,只有一片低矮、潮湿、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天花板?腐朽的木梁,斑驳的污迹,几只蟑螂正悠闲地爬过。
这不是他死前的景象。
他猛地坐起,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身体,一阵虚脱感传来,同时涌入的,还有一段混乱而鲜明的记忆——不属于他,又属于现在的他。
1992年。香港。九龙城寨。
一个同样叫陈默的年轻男人,从内地偷渡而来,怀揣着发财梦,却在这座被誉为“三不管”的法外之地,像野狗一样挣扎求生。昨天,因为争抢一个码头卸货的零工,被几个本地混混失手推下了臭气熏天的水沟,险些溺毙。
而他,前世那个在金融市场翻云覆雨,最终却遭挚爱与兄弟联手背叛,被沉入黄浦江的资本巨鳄陈默,竟然重生在了这个倒霉蛋的身上。
1992年香港
巨大的信息流冲击着他的脑海,但前世锻炼出的强大意志力让他迅速冷静下来。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
不是梦。
他真的重活了一次!在这个风起云涌,遍地黄金,也充满危险的大时代!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就被现实的冰冷压了下去。他摸了摸身上,除了一套湿漉漉、散发着异味破旧衣裤,口袋里只有一张被水泡得模糊的身份证,和一张皱巴巴的十元港币。
十元钱。1992年。九龙城寨。
这开局,简直是地狱难度。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各种难以言喻气味的空气让他差点呕吐。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飞速思考。前世关于这个年代的信息碎片在脑中拼接:港股飞扬、地产起步、英镑危机无数机遇就在眼前,可他却被困在这座绝望的堡垒里,身无分文。
必须尽快弄到第一笔启动资金,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跨栏背心、露出精壮肌肉的青年端着一碗浑浊的汤水走了进来。他看到坐起来的陈默,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憨厚又带着点局促的笑容。
“默哥,你醒啦?太好了!我还以为你”青年挠了挠头,把碗递过来,“喏,找寨子里的阿婆求了碗符水,说是能驱邪”
陈默看着那碗浑浊不堪,甚至能看到沉淀物的“符水”,胃里一阵翻腾。记忆告诉他,这个青年叫阿杰,也是从内地来的,比他早到几个月,仗着一身力气在码头扛活,为人讲义气,是这具身体原主在城寨里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昨天原主被推下水沟,也是阿杰把他捞上来的。
“阿杰,谢了。”陈默的声音沙哑,他推开那碗符水,“我没事了,这水还是算了。”他心里清楚,原主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是借尸还魂。
阿杰也不坚持,嘿嘿一笑,自己仰头“咕咚咕咚”把符水喝了,抹了把嘴:“没事就好!妈的,那群‘四九仔’太欺负人了!等你好利索了,我叫上几个兄弟,帮你找回场子!”
陈默看着阿杰那耿直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个可以培养的苗子,武力值不错,而且重义气。在九龙城寨这种地方,一个可靠的打手至关重要。
“报仇不急于一时。”陈默摇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阿杰,“阿杰,想不想赚钱?赚大钱?”
阿杰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想啊,做梦都想!可是默哥,我们这种人,除了卖力气,还能做什么?去抢啊?”
“比抢更快,更安全。”陈默嘴角勾起一丝前世惯有的、带着掌控感的弧度,“带我去寨子里赌钱的地方,最大的那个。”
“赌档?”阿杰吓了一跳,“默哥,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们这点钱”他看了看陈默手里那唯一的十元港币,“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而且你从来不赌的”
“以前不赌,是没找到必赢的方法。”陈默站起身,虽然身体虚弱,但那股历经沉浮、洞察先机的气势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今天,我们去收点利息。”
阿杰被陈默眼神中那股陌生的自信镇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九龙城寨内部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巷道狭窄阴暗,两侧是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违章建筑,各种电线如蛛网般缠绕。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腐败、垃圾堆积和劣质香烟混合的怪味。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眼神大多警惕而麻木。
阿杰带着陈默七拐八绕,来到一个位于城寨深处,由停车场地下室改造的场所。还没进门,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就传了出来。汗味、烟味、荷尔蒙和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这里是一个地下拳档。
一个简陋的擂台被铁丝网围住,两个只穿着短裤、浑身是汗和血的壮汉正在里面搏命相斗。台下,围满了情绪激动的赌徒,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挥舞着手中的下注凭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打死他!‘丧狗’!老子全副身家买你赢!”
“‘火山’顶住!反杀啊!”
陈默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擂台旁边一块用粉笔写着赔率的黑板上。
火山胜:1赔22
三回合内ko:1赔35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他清晰地记得,前世看过一篇关于九龙城寨传奇的报道,里面提到过1992年夏天一场着名的黑拳比赛,一个叫“火山”的冷门拳手,在第二回合用一种罕见的反关节技,逆袭击败了当时风头正劲的“丧狗”,爆出了一个大冷门。
就是今天!就是这场比赛!
“阿杰,你身上有钱吗?”陈默低声问。
阿杰掏了半天,摸出几张零碎港币,加起来大概二十块。卡卡小说徃 勉费阅渎“就就这么多了,默哥,这是我明天吃饭的钱”
陈默接过那二十块,连同自己的十元钱,紧紧攥在手里。三十元港币,这是他撬动这个时代的第一根杠杆,也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
他挤开人群,朝着下注的档口走去。那里坐着一个戴着金链子、叼着烟卷的矮胖男人,正是这里的庄家,花名“龅牙明”。
“买边个(买谁)?快d(快点)!”龅牙明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喊道。
陈默将三十元港币拍在桌子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买‘火山’,三回合内ko胜。”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痴线!(神经病)”
“北佬,识唔识睇拳啊?(北方佬,会不会看拳啊)”
“三十蚊买火山ko?送钱俾明哥洗啊?(三十块送钱给明哥花啊)”
连阿杰的脸都涨红了,使劲拉陈默的袖子:“默哥,你疯啦?那个火山都快被打死了!大家都买丧狗赢的!”
龅牙明这才抬起头,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着陈默,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大龅牙:“哇,后生仔,有胆色!三十蚊博一百零五蚊,好计(好算计)!不过我劝你谂清楚(想清楚),丧狗赢面大好多噶。”
陈默丝毫不为所动,眼神平静地看着龅牙明:“不敢接?”
“屌!有我龅牙明不敢接的注?”龅牙明被这一激,一把抓过钱,唰唰写下一张简陋的押注凭证扔给陈默,“输咗唔好喊啊(输了别哭)!”
就在这时,擂台上的形势似乎也在印证着大家的看法。丧狗一记重拳打在火山的面门,火山踉跄后退,鼻血狂喷,几乎站立不稳。台下的欢呼和叫骂声更加疯狂。
阿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三十块钱打了水漂。
陈默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对,根据报道,火山就是在看似绝对劣势下,抓住丧狗一个微小的疏忽,使出了绝杀技。现在,丧狗因为占据绝对优势,动作已经开始变得大开大合,破绽
就在丧狗一记高鞭腿扫向火山头部,意图彻底结束战斗的瞬间,一直处于守势的火山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格挡,而是猛地一个下潜俯冲,险之又险地躲过腿鞭,同时身体如同灵猴般切入丧狗的内围,双手如同铁钳般瞬间锁住了丧狗那只支撑腿的膝关节!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甚至压过了现场的喧嚣!
丧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抱着扭曲变形的右腿痛苦翻滚,再也站不起来。
整个拳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满脸是血却眼神凶狠的火山,以及在地上哀嚎的丧狗。
ko!
而且是反关节技ko!
就在第二回合!
“轰!”寂静之后是更大的哗然!赌徒们有的狂喜尖叫,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的怒骂和哀嚎。
“不可能!丧狗怎么会输!”
“作弊!一定是作弊!”
阿杰猛地睁开眼,看到擂台上的景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身边依旧面色平静的陈默,结结巴巴地说:“默默哥赢赢了?我们我们真的赢了?!”
陈默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他拿着那张皱巴巴的押注凭证,再次走向已经脸色铁青的龅牙明。
龅牙明看着凭证,又看看陈默,眼神惊疑不定。他干这行多年,不是没见过爆冷,但一个看起来像刚淹死的“北佬”,拿着全部身家三十元精准押中最高赔率的冷门ko,这太邪门了!
“小子,你系唔系出老千?!”龅牙明眯起眼睛,语气带着威胁。他身后两个马仔也面色不善地围了上来。
阿杰立刻紧张地挡在陈默身前,虽然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明哥,拳系擂台上打嘅,注系你亲自接嘅,咁多双眼睇住(这么多眼睛看着),边有出千啊(哪有出千)?”
陈默轻轻拨开阿杰,直面龅牙明,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再次流露:“明哥,开门做生意,讲的是信用。一百零五块,谢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力量。龅牙明混迹江湖,见过不少人,此刻竟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到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他盯着陈默看了几秒,忽然咧嘴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
“好!有胆色!我龅牙明输得起!”他朝身后挥挥手,“俾钱佢(给他钱)!”
一叠新旧不一的港币被扔到陈默面前,十元、二十元面额都有,正好一百零五块。陈默仔细点清,将三十块本金还给一脸激动的阿杰,剩下的七十五块稳稳地放进自己口袋。
资产,瞬间翻了三点五倍。
“后生仔,运气唔错。”龅牙明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城寨呢个地方,运气时好时坏,小心有命赢钱,冇命花啊(没命花)。”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陈默却仿佛没听出话外之音,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谢谢明哥提醒。不过我相信,运气,总是站在有准备的人这边。”说完,他不再多看龅牙明一眼,转身便走。
阿杰赶紧跟上,激动得语无伦次:“默哥!你太神了!你怎么知道火山会赢?还知道是ko?我们发财了!”
陈默没有解释,只是将其中二十块钱塞给阿杰:“拿着,去吃顿好的。记住,今天的事,谁都不要说。”
阿杰接过钱,用力点头:“我明白!默哥,以后我阿杰就跟你混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陈默展现出的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彻底折服了这个耿直的汉子。
陈默点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需要第一个忠心耿耿的班底。
两人走出喧嚣的地下拳场,重新回到城寨阴暗的巷道。刚走过一个堆满垃圾的转角,几个流里流气、手持棍棒的身影便堵住了去路。为首的那个,正是昨天将原主推下水沟的混混之一,绰号“花柳成”。
“屌你老母!‘北佬默’,命挺硬啊,水沟都浸你唔死(淹不死你)?”花柳成叼着烟,吊儿郎当地晃着手里的钢管,“听说你喺龅牙明度赢咗不少钱?识做嘅,就当系孝敬我哋兄弟几个嘅医药费啦(懂事的,就当是孝敬我们兄弟几个的医药费了)!”
显然,他们在拳档就盯上陈默了。
阿杰脸色一变,立刻挡在陈默身前,摆出搏斗的架势:“花柳成,你想点啊(你想干嘛)!唔好乱来啊(不要乱来)!”
陈默看着对方五六个人,心知硬拼肯定吃亏。他目光扫过对方,又瞥了一眼巷子深处,忽然压低声音对阿杰说:“别冲动,看我眼色,准备跑。”
就在花柳成几人狞笑着逼近时,陈默突然指着他们身后,大喊一声:“明哥!你怎么来了?”
花柳成几人做贼心虚,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巷道昏暗,空无一人。
“屌!耍我们”花柳成骂骂咧咧地转回头,却见陈默已经拉着阿杰,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追!砍死这两个扑街!”花柳成气急败坏地吼道。
狭窄的巷道里,上演了一场惊险的追逐战。陈默虽然身体虚弱,但凭借对城寨地形的模糊记忆和前世锻炼出的冷静,专门往更复杂、更肮脏的小巷里钻。阿杰则仗着体力好,不时推翻旁边的垃圾箱阻碍追兵。
就在即将被追上的危急关头,陈默看到一个挂着“跌打医馆”牌子的小门面,想也不想就拉着阿杰撞了进去!
“砰!”
门被撞开,一股浓郁的中草药味扑面而来。医馆很小,只有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旗袍,身材窈窕,面容清冷的年轻女子正在柜台后捣药。她被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惊动,抬起头,露出一张素净却极为动人的脸,柳眉微蹙,眼神如同浸在寒泉里的墨玉,冷静地看向他们。
身后,花柳成等人的叫骂声和脚步声已经逼近门口。
陈默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女子,又看了一眼追兵,心念电转。他迅速将刚才赢来的钱,大部分塞进阿杰怀里,低喝道:“从后门走,找个地方躲起来,晚上老地方见!”
然后,他在阿杰反应过来之前,用力将他推向医馆内侧疑似后门的方向,自己则转身,面对着即将冲进来的花柳成等人,将剩下的十几块钱紧紧攥在手里,对那清冷女子快速说道:“姑娘,抱歉连累你。这点钱当赔罪,麻烦帮我报个警或者,喊一声‘差人来了’也行。”
那女子看着陈默,又看了看他手里那点零钱,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基本的礼貌和机智。
就在这时,花柳成几人已经凶神恶煞地冲到了医馆门口,钢管指着陈默:“扑街!看你还往哪里跑!”
医馆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默背对着那女子,面向门口的凶徒,虽然势单力薄,腰杆却挺得笔直。他知道,在九龙城寨喊警察效果有限,但这已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吓退对方,并且不连累这个无辜女子的方法。
他的重生之路,第一道真正的生死考验,就在这间小小的跌打医馆里,在这个清冷如月的女子注视下,降临了。